第三十五章 五月初五(2 / 3)

下山路雖則易於行走,但幾十裏的路程也不是虛設,我又不是孫猴子,駕不得筋鬥雲,故此搖搖晃晃的走了近三個小時才到漢王寺,坐車返回城裏已經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

進了家門,屋裏香氣四溢,父母正在廚房忙著燒菜。見此情形我的心情卻有些沉重起來,自己在山上的所作所為盡管沒有出什麼亂子,畢竟和當初的願景已經相去甚遠,便不值當父母對我如此好。平日到不覺得,如今要跟父母見麵,內心的不安就翻滾著上溢,讓人透不過氣來,如今聞著久違的菜香,這種難安就更甚了些。

我不安的走進廚房。估計是抽油煙機壞了,屋子裏煙氣濃重,煙霧中母親蹴在地上,低頭仔細洗著菜,父親弓著腰背在油鍋裏炸魚。

“三子最愛吃蕨菜,你仔細些把那些根莖挑選幹淨,在備些蔥、薑、蒜。”父親做著安排。

母親應了一聲,又開始忙了。

我站在門口,顯得有些情怯,但是我還是輕輕的叫了一聲,媽我回來了!母親循聲望來,用慈祥的眼光看著我,嘴角抖動了兩下終於沒有說出話來。父親也扭頭看著我,我輕輕叫了聲“爸”。

“三子出去吧,這裏油煙大!”

“媽,油煙機壞了怎麼不找人來修一下?你的氣管不好……”

“咯……咯……咯不打緊的,我和你爸吃的清淡,平時也沒有這麼大的油煙,”母親直起身揉著腰說:“三子,冰箱裏有草莓媽給你拿去。”

一邊往冰箱跟前走一邊說:“中午吃雜麵嗎?媽給你切的細細的,在炒個辣椒。”

我笑著走過去。“媽,我給您捶捶背吧。”

“爸,屋裏油煙大……”

“等炸完魚我就出來了,你和你媽先出去吧。”

中午按照母親之前的準備吃的是雜麵。在有些地方這種吃食也叫節節,和麵的麵粉隨意搭配,隨意到什麼程度了,就是家裏有哪些雜糧就加和在一起,隨意性決定麵條種類千變萬化,味覺體驗也各不相同。這種飲食在農忙秋收時最受歡迎,防暑降溫,是饑渴勞累一天的人對吃食的首選。

午飯吃了兩大碗雜麵,吃飯間母親主要問了些在山上的生活情況,父親的重點則不同,他所關心的是我學習的情況,對考上公務員有沒有把握,而且為我製定了目標:第一步先決條件就是先進入麵試,等到進入了麵試再想辦法疏通關係,說自己為教育局的食堂服務這麼多年,也或多或少認得幾個領導,隻要我能殺入麵試就是花個萬兒八千的也沒什麼,再告誡讓我不能有什麼心理壓力,繼續好好複習,考試就放心大膽的去考,我們劉家沒有虧待過人,列祖和先人也會保佑的。

吃過午飯,我給父親說,山上待得久了悶得慌,要到城裏走走,順便買些衣服。

父親當即給了我五百塊錢,我本來不打算要,可是一來手頭確實緊張,而來我怕不拿著,老人心裏會有什麼想法。

我那買衣服的話是托詞,但是心裏頭悶得慌卻是實情,逃離似的走出家門,心裏很不痛快,迷迷糊糊的走上街。

狹窄的街道依然如此狹窄,擁擠的人群依然如此擁擠,走在城市的街道上,這個在心裏久違的小城,在經曆地震後的印跡還沒有在重建聲中擬合,到處是施工的工地,那種擁擠的感覺就更加強烈。地震帶來了苦難,但是同樣也是地震,使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甘肅南部小城,在改革開放幾十年之後,在痛苦之後真正迎來春天。大量的錢從祖國的四麵八方湧來,五湖四海的人也來到了這裏,不光來吃這裏的特色小吃,也來在重建的浪潮中撈一桶金,分一杯羹。經濟市場鮮有的繁榮,也使得社會管理秩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進城務工人員的積聚增加也拓展了各種幫派勢力,街頭巷尾的閑談也就充斥著江湖氣。我就聞著這種氣味一路走上了長江大道,仰麵躺在白龍江邊樹蔭下的一塊石頭上,緩緩的抽了一支煙,卻越發的感覺心裏憋得慌,感覺自己真就是個混蛋,是個十足的騙子。在辭職的事上我已經讓父母傷心了一會,如今又扯了這麼一個大慌,使得父母對我複蘇的希望,估計又會在不久的將來變成一種徹頭徹尾的失望和心寒,我這不單是騙人,而是在一刀一刀割父母的心。越想越是悔恨,恨不得跳進著奔流的白龍江,又怕父母承受不了這種打擊,便絕了輕生的念頭。頭腦一片空白的看著一天流雲,在上空布著千奇百怪的圖形。

玉米地裏一片黑暗,伏在草間石下的秋蟲啾啾吱吱的叫聲,水溝裏的蛙聲也此起彼伏。現在正是玉米生長期中最關鍵的時候,在過些時候就可以吃青玉米了,躺在我身邊的一位小夥子,懷裏抱著槍,嘴裏一明一滅的嘬著自製的卷煙。

“就知道吃!”一個沙啞的聲音低沉的傳來出來,是前排玉米地下蹲著的男子。

“二哥你說日本人啥樣兒啊?”說話的是那個之前說計劃吃玉米的小夥子。他叫蕎麥。據說他出生的時候,他爹剛好在地裏收了一捆蕎回來。蕎麥的二哥叫玉米。傳言說他娘懷他二哥的時候,正趕上鬧饑荒,懷胎八月也沒正經吃過飽飯,這不快生產了終於有點盼頭,青玉米能吃了,無奈家裏沒有人,隻能自己去地裏掰玉米,還好肚子也不顯,望著玉米就有了動力,一人就往地裏走去。難料田地遠,等及走到地裏人已經餓軟了,就等不及掰回家煮熟了吃,掰了兩穗青啃起來,啃著啃著忽然肚子就疼了,墜脹感越來越強,疼痛一陣緊似一陣,遂即羊水破了,便生下了玉米。蕎麥有個妹妹叫麥穗子,她的妹妹不是產在麥地裏的,隻是家裏所有孩子都和吃有關,有吃的真好,估計是他媽給餓怕了,女兒生下了就起名麥穗子。麥穗子是個秕糠,沒有奶,有一次我在麥垛子摟住她親嘴,摸索了半天也揣不到伊的奶,隻是一張皮上懸著兩個棗核,到是一身的肋條骨此起彼伏的。不過麥穗子沒奶的事,我不會說出去,至少不會告訴蕎麥和玉米。如果這次打過日本我還活著,我一定要回去在看看麥穗子的奶長大沒有。

玉米說:“不知道!你問雲哥吧!他經見多。”

他便挪過身來,給我上了根紙煙,我嘬在嘴中他給我點上火,便奴才似的等著我發話。

“日本人,其實長得跟我們一樣,不過比我們凶狠。”我吸著煙說。

“雲哥,你說的不對,來之前大太爺給我說過,是本人都是野獸變得,個個青麵獠牙,都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

“來了!來了!”靠近玉米地的前麵有人說道。

“先不慌,等走進了再打,雷還沒響呢!慌你爹的蛋,都給老子屏住氣,屁也不許放,”我忙茲滅煙頭,交待道:“ 過一會都不許犯慫 ,看他是人是鬼,衝出去,砍翻幾個再說。誰要是到時候往後縮,等滅了狗日的,回來就收拾他,都聽清楚沒?”

眾人小聲說:“聽清楚了。”

整個玉米地裏,在黑暗中隱藏著我帶來的幾百號兄弟,此刻大家都安靜的伏在遠方但是帶有些許熟悉的土地上,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驚恐。平常的這個時候,將要收獲的時候,如果他們伏在田地裏,那一定在勞作,但現在不是。我知道許多人在今夜就會離土地更近,近的把軀體都種進土地,成土成泥。有時候我會想,我帶他們來打日本是自私的,在除卻那些民族情結之後,獨獨的隻是私仇就顯得有些不仁義,尤其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來。但是我還是來了,再想到能組織起這麼一個隊伍時我打心裏愛我的父親和父親經營下的強大家業。但是一切都將過去,可能一顆子彈在闖入我心髒的時候,回憶和想法就會停止。如果真是那樣就請允許我再將你呼喚一回我的愛人——雨欣!

雨就在這個時候下了,打在玉米葉子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我昂起頭,雨落到了我的臉上,有些涼。

不是夢,是真的下雨了!當我在石頭上醒來的時候意識到。當我慌忙的躲到一家漢中米皮店時,我忘那個夢,但是記住了那個名字。

雨來的倉惶,然而去的也輕巧,不多時也就停住了。

雨腳雖然停駐了,然而令人頗為尷尬的排水係統卻讓城市的街道麵目全非。我無心幾家門店中打折的呼喚,心中略帶不安的回到家中。

夜晚如約而至,二哥沒有去出攤,旁晚便和嫂子過來幫忙。晚飯吃的很豐盛,但是我的胃口卻不是很開,隻是簡單的吃了些平日最喜歡的蕨菜。母親見此情形就有些不安,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說:“可能是長期在山上吃的清淡,對葷腥不是很喜歡,估計要適應一段時間。”話雖如此可是隻有我心裏情況,不是胃口不好,也不是菜的味道不好,隻是心裏有些許淡淡的不安定,感覺心裏很不踏實。嫂子本來打算給我介紹女朋友的,探了探我的口風,因為心裏不暢快便沒有過多的興致淡淡的說,現在還不穩固,等考上公務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