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越來越多地看到莊稼地裏或者是工地上出現了那麼多戴著眼鏡的斯斯文文的體力勞動者,不要嘲笑他們,他們都是些擁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大學生,都是些曾經在校園裏激揚文字而今隻能在田間地頭談古論今的文化人。他們當然是體力勞動者,但準確的說,他們是被知識武裝了頭腦的體力勞動者。中國的全民教育從這一點上看真是做得很成功,大學生不一定都去幹體力活,但是幹體力活的一定有大學生。
我們還能說什麼?隻能說有些事情如果換個角度思考就必定會得出正好相反的答案。
現在的老百姓還是普遍地認為上了大學就算是鯉魚跳了龍門,四年大學下來,你就得有個成器的樣子才行,要不然你上大學幹嘛去了?那怎麼才算成器?好工作啊,這就是最直接的顯示你成器的方式。可是,哪有這麼好找的好工作?當然,我們之中不乏精英,好工作排隊找他,但是大部分人也隻是芸芸眾生,一輩子默默無聞罷了。所以,父輩們就像是滿懷希望地種了一地莊稼,投入大把的鈔票和精力,到了收獲的季節,翻看土裏一看,啥都沒長,甚至連地都荒了。悲哀……
大學生的悲哀,父輩的悲哀,更是中國教育的悲哀。
蘇伊洲和葉知秋越來越覺得現實的可怕,畢業後何去何從成了每天的談論焦點。有人說一畢業就失業,這話一點不假,畢業之後就算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了,家裏人都盯著呢,到時候交不出令人滿意的成績說得過去嗎?葉知秋整天唉聲歎氣,蘇伊洲反倒鎮定,這就是孑然一身的好處,你榮耀了自然沒人為你驕傲,但是你落魄了,也就不用擔心丟自己人的臉。
大三的暑假顯得格外的短,大四幾乎不再開課,大部分學生已經開始聯係單位實習,有的直接住在了用人單位,整個學期都見不著人了。於小婉聽從父母的安排,專心複習,準備來年考他們市的事業單位。陶文雅的姑姑是老師,家裏已經托人給聯係好了學校實習,等考到教師資格證再考縣裏的老師。看到別人都有明確的目標,葉知秋更加坐不住了。
“要不咱考公務員吧?”葉知秋征詢蘇伊洲的意見。蘇伊洲搖搖頭:“你沒看見幾千個人爭一個名額呐,太難考了。再說咱們又沒有什麼關係,就算筆試過了,麵試的時候照樣被刷下來。”
“唉,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葉知秋躺在床上雙手捂住眼睛自言自語。
飯點一到,還得去吃飯。想想真是很搞笑,就算現實再殘酷,你心裏再難受,該吃還是得吃,想想吧,心裏懷著焦躁的關於未來的人生大計,嘴裏嚼著大米或者饅頭,一副愁容,那情景就是一幕喜劇。
途徑綜合樓,隻見樓下圍了大批的人,倆人不明所以,穿過擁擠的人牆直奔食堂,忽然人群中一聲尖叫,人聲鼎沸,頭頂刷的一道黑影閃過,“砰”一聲悶響,一個人正伏在腳前的地磚上,殷紅的血飛濺開來,蘇伊洲和葉知秋的鞋子上瞬間斑斑點點的全是血。“有人跳樓啦!”不知誰的淒厲尖叫這才讓完全嚇蒙的倆人清醒過來。
蘇伊洲盯著地上,是一個女孩,看不見臉,隻看見一頭披散的長發,暗紅的血跡四下漫延,她就伏在自己的腳邊,一動不動,剛才還是鮮活生動的一個生命,一個活著的人,現在隻能稱之為死者了,或者隻是一具屍體。
蘇伊洲努力想挪動自己的腳,卻發現自己猶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地上怎麼也動不了。這場景太熟悉了,幾年前的那一晚,周梓晴的帶著溫度的血也是這樣四散飛濺,那種觸目驚心的紅至今讓人心驚。救救我,救救我……蘇伊洲在心裏呐喊,可是猶如墜入一個可怕的夢魘,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渾身上下怎麼也動不了了。
“你沒事吧?”葉知秋也是嚇懵了,這事太突然了,你聽說有人跳樓了跟有人就在自己眼前跳樓完全是兩個概念,視覺衝擊力太強了。“蘇伊洲,你怎麼樣?說話啊!”葉知秋發覺了蘇伊洲的異樣,忙拉著她從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裏退出來。蘇伊洲不說也不動,目光驚懼,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救護車已經來了,現場更是混亂,葉知秋拉著蘇伊洲趕緊離開,找了個安靜的長椅坐下來。
葉知秋將手掌在蘇伊洲眼前晃晃,問道:“你沒事吧?我的心髒已經承受不了任何打擊了。你別跟我說你嚇傻了好吧?”蘇伊洲緩緩轉過頭定定地望著葉知秋,眼淚決堤而出,直哭得聲音哽咽,那天晚上的所承受的無法言說的痛此時還在,一直都在……
後來幾天,學校論壇上一直瘋傳關於跳樓女孩的各種版本,已經確定的說法是,她是大四的一名畢業生,數學係,研究生沒考上,找工作也不理想,家裏條件很差,父母都是農民,一直盼著她畢業後能留在城裏找個體麵的工作貼補家裏,因為底下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妹要上學,日子過得很是艱苦。畢業後,學校裏不再讓畢業生住宿舍了,因為要空出宿舍來給大一新生,昨晚家裏又打來電話詢問工作情況,她把自己關在宿舍裏一整天,今天早晨,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停當就直接爬到了綜合樓樓頂。想來真的是退無可退了,要不然誰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確切的說,她死於一場謀殺,而凶手就是曾帶給她出人頭地天真幻想而今卻一把推出校門置她於不顧的大學。中國的教育如今更像是一條生產線,隻管創造無數的大學生,卻從不管這些人畢業後的去向。如果大學念來念去隻是為了拿一張無用的文憑,那我們還念它幹嘛?還不如直接念個技校來的劃算,學費少,還包分配。
二十多歲,青春年華,剛剛過完象牙塔裏的夢一般的生活,嚴峻的現實就馬上迎麵狠狠地甩上一耳光,讓你知道,你不行,你什麼都做不了,在這個世界上,你不能自力,你寸步難行。你隻是一個普通人,既然你不是精英,你也改變不了命運,你不僅不能承擔起家庭的重擔,而且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優勝劣汰,那你就去死吧。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更好的方式解決這個無解的難題嗎?
有些人對待找工作的問題上則比較從容,比如邵文宇。畢業離校前,蘇伊洲最後一次碰到他,是在他們係吃散夥飯時。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到了下午三點左右就開始狂風大作,似乎馬上就會來場暴風雨。到了五點多,趁著大雨還沒下起來,蘇伊洲和葉知秋一起去食堂吃飯。食堂的人不是很多,但是有一片區域很熱鬧,原來是物理係的畢業班在吃散夥飯。遠遠地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蘇伊洲循聲望去,是邵文宇他們。
蘇伊洲衝邵文宇打聲招呼,本不想過去,但是邵文宇一直招手。葉知秋拉住蘇伊洲的胳膊,朝那邊努努嘴,原來慕筱雨正坐在一堆男生中間,喝酒劃拳,場麵甚是豪邁。蘇伊洲笑著搖頭,衝邵文宇擺擺手,表示不過去了。邵文宇從人群裏擠出來,笑吟吟走過來要蘇伊洲和葉知秋一起過去,葉知秋“切”了一聲,道:“有人玩得正盡興呢,我們過去豈不是掃人家的興。”蘇伊洲悄悄推了她一下,讓她別再說。
邵文宇倒是不在意,笑道:“你們要是不願過去就算了,改天一起吃個飯吧。”“你現在在哪實習呢?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蘇伊洲問。“我上半年一直在通訊公司實習,前幾天剛簽合同。”葉知秋點點頭,讚道:“行啊你,不用尋死覓活,悄無聲息地就把工作搞定了。”
邵文宇笑笑,道:“我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會選擇跳樓。”“那是因為你沒有那麼大的壓力。”葉知秋反唇相譏。“嗯,你這麼說也有道理,我的生活還沒有要跳樓那麼悲催。”說著又是詭異地一笑,蘇伊洲莫名其妙地問:“你笑什麼?”“我覺得要是尋死的話吃安眠藥就好了,死得安靜體麵。跳樓摔死真的很難看,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說不定自己沒死,把別人砸死了。”
“嗯,”蘇伊洲讚同:“我們倆那天就差一點枉死。我忽然想起一部電影來。”葉知秋笑道:“不會是《天使愛美麗》吧?我知道愛美麗的媽媽就是被跳樓的砸死的。”“嗯嗯”,蘇伊洲笑道:“就是這部。”那邊有人開始喊邵文宇,蘇伊洲和葉知秋忙讓他快走,邵文宇從口袋裏掏出名片遞給倆人,笑道:“剛印的。”
葉知秋讀著上麵的頭銜,不禁輕呼:“區域經理?蘇伊洲,區域經理是個多大的官?”蘇伊洲搖頭:“我哪知道,反正邵文宇文理都很棒,口才好,人際關係也好,而且一表人才,這樣的畢業生找不到好工作才是奇談。”“那倒是,”葉知秋喃喃道:“奇怪,我原先怎麼沒發現這家夥竟然是個精英?”蘇伊洲若有所思,轉而笑吟吟地對葉知秋道:“他倒是個良人,不知你感不感興趣?”“切,誰稀罕。”葉知秋的臉頰緋紅,蘇伊洲見她尷尬,便不再追問,隻是心裏沒忘了這事。
晚上快十二點,蘇伊洲被枕頭下的手機震動吵醒,迷糊中接起電話,那邊聲音急迫,說話很快,蘇伊洲一個激靈,徹底清醒,認真聽了半天,原來是邵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