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我離去,你可會幸福?(1 / 3)

臨到高考前這段時間,蘇伊洲每天都回來很晚,下了晚自習原本困得隻想趴下就睡,但一想到家裏已經冷清得隻剩下滿地的月光,就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每次都等到最後一個同學要鎖門了,她才磨蹭地拎起書包離開教室。到家後,把所有的燈都打開,百無聊賴地發了一會呆,想想的確是沒有什麼可做的,又逐一把燈關上準備睡覺。

本來在教室已經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現在卻睜著眼一點也不困了。就在她緊閉著眼睛培養睡意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股悉悉索索的聲音,像在翻什麼東西,期間還夾雜著來回走動聲,雖然很輕,但是頭腦清醒的蘇伊洲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不會是鬼吧?蘇伊洲忽然想到這所房子裏發生的慘案,頭皮一陣發麻,汗水涔涔而下,手忙腳亂地拽過毛毯蒙在頭上。過了一會,汗水幾乎要把毯子洇透了,她輕輕拉開毯子的一角,透了口氣,仔細聽,“吧嗒”一聲脆響,蘇伊洲嚇得幾乎要尖叫出來,大腦短路幾秒鍾後,忽然想到了什麼,“呼啦”一下揭開毛毯,光著腳丫就跑到了客廳一邊的另一間臥室。

果然,月光下一個黑影背對自己而立,蘇伊洲看見月光下他的剪影,是那樣熟悉,還是那樣的挺拔和清臒,就連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的姿勢都像從前一樣。輕煙盤旋著散去,背對的人慢慢轉過身體,輕輕叫道:“伊洲。”蘇伊洲有一瞬間幾乎就要流淚,然而想起昨日種種,波濤暗湧的心潮一下子靜如止水。

蘇伊洲看著他,眼神像這月光一樣冰冷:“說好永不再見的,怎麼,你反悔了?”周子墨輕輕彈了彈煙灰,抽完最後一口,將香煙撚滅,隨即抬頭衝蘇伊洲微笑:“沒錯,我希望是永不再見。但是這月光下,任何誓言都算不得數。”周子墨說得很慢,說完,將手邊一個文件夾輕輕合上揣在懷裏。

“你在搞什麼鬼?”蘇伊洲疑心周子墨大晚上到家裏來翻東西肯定沒安好心,衝上去奪那個文件夾。無奈周子墨死死抱住它,蘇伊洲用盡全身力氣拽都拽不出來。“給我!”蘇伊洲大叫,倆人在黑暗中開始了無聲的爭奪,直到那個文件夾不堪兩人的大力撕扯,終於“嘩啦”一聲一分兩半,裏麵的東西雪片般撒落一地。周子墨蹲下身子去撿,但蘇伊洲更靈活,已經將一堆紙片死死抓在手裏。

那是一些素描紙,被裁成大小不一的樣子,有的大一些,有的隻有巴掌大小,就著月光,蘇伊洲看見紙上全是畫的一個女孩,有鉛筆的,也有鋼筆的,畫中的女孩或顰或笑,舉手投足間透著靈動可愛。那是她,周子墨畫的竟然是她。

蘇伊洲感覺馬上要接近一個事實,心裏一陣痙攣,幾乎要透不過氣來。最後一張很特別,畫中的女孩沒有穿衣服,隻披了一塊薄薄的輕紗,長發隨意的垂在肩上,眉目含笑,似有什麼高興的事,又像害羞,表情極為生動。

“流氓!”蘇伊洲看完,臉頰發燒,將一遝紙重重摔在周子墨身上,周子墨的臉紅了,要不是這清涼如水的月光,他相信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讓蘇伊州看這些畫的。他的眉毛不經意地抖了一下,彎腰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畫,輕輕說:“很可笑,是吧?”

蘇伊洲不語,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在地上拾撿。

“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姐姐在一起生活,其實,她隻不過就大我十多歲,但是卻像一個大人一樣照顧我,讓我上學,督促我念書。後來,家裏實在拿不出錢給我交學費,姐姐就簡單收拾了行李要出外打工掙錢供我讀書。我哭著求她不要丟下我,我不要念書了,我可以掙錢養她。那天,她發了很大的火,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警告我,不念書,她就去死。我很害怕,隻好答應留下來好好讀書。本來家裏就隻有我和姐姐倆人,姐姐走後,怕沒人管我,就拜托本家的嬸嬸照顧我。她每個月都會準時地往家寄錢,直到我念高三那年。

“我們都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外麵做什麼,錢是怎麼一分一分賺到的,隻知道她很辛苦,每次回家來看我,都是一臉的疲憊和憔悴。後來,聽別人說,她在北方的一個縣城給人家當保姆,再後來,姐姐來電話說,她要嫁人了,嫁給一個她很愛很愛的男人。我那時還很小,我在電話裏問姐姐,他也很愛很愛你嗎?她沉默半晌才說,她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會愛的吧。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她愛的男人並不愛她,隻是為了照顧不滿周歲的女兒才娶回一個全職保姆。

“這十六年,她過得並不開心,我都知道,她一直都在等,等著心愛的那個人也對她說愛。直到那天,你爸爸的一句話才徹底擊碎了她的美夢。她是如此的愛他,可他連心裏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也吝於施舍。我姐姐死在了她的絕望裏。”

周子墨說完站起身望著蘇伊洲:“我恨蘇叔良,我也恨你。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都是因為你,姐姐才離開我,因為蘇叔良,姐姐才會死。我恨你們!”

周子墨抓住蘇伊洲的肩頭,似乎要把她捏碎,冰冷的眼神瘋狂地盯著她,“可是我又愛你”,周子墨的眉頭緊鎖,聲音破碎,幾不可聞,“我絕望地發現我竟然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你!可笑吧?很可笑是吧?”周子墨推開蘇伊洲,頹然地倚在牆上,月光打在他的側臉,明暗交替處,看不透他的表情。

蘇伊洲揉著隱隱發痛的肩頭,不可置信地搖頭:“不是這樣!你說謊!你愛慕筱雨,她還懷了你的孩子!”周子墨冷笑:“她喜歡我,而我隻是一顆飄在風裏的蒲公英,完全身不由己。或許,我喜歡的隻是她的姓氏而已。”

蘇伊洲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冷笑話,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事實的真相竟是這樣的!

“你當然不會知道貧窮是什麼滋味,那種沒有明天沒有未來的恐慌,讓你感覺不到一絲安全感,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會不會輟學,會不會以後就像村裏的那些農民一樣插秧種田,再也走不出去……你不會明白!”

周子墨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看見蘇伊洲驚訝的眼神,心裏的火氣騰地冒出來,他將蘇伊洲按在牆上,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聲音惡狠狠的:“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喜歡我什麼?我的貧窮?還是我的隱忍克製裝做什麼都不知曉的樣子?”“放開我!”蘇伊洲大叫,眼淚奪眶而出。

周子墨的手指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下巴:“你哭什麼?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沒人教你不許哭嗎?”蘇伊洲艱難地搖搖頭,帶著祈求:“放開我……”“我說不放!”周子墨的臉俯過來,吻在她的唇上,帶著眼淚,蘇伊洲感到了刻骨的鹹……

“我愛你”,周子墨在她的唇邊呢喃,“對不起。”

一股巨大的悲傷襲來,蘇伊洲感覺幾乎要窒息,她從來沒想到,原來相互喜歡的兩個人接吻也會有如此絕望的感覺。他們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都是苦苦尋愛卻又性情涼薄的人,他們誰也拯救不了誰,這樣的兩個人又怎麼會在一起呢?

蘇伊洲用力推開他,聲音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我不願意恨你,也不願意再遇見你。如果我喜歡過你,那也隻是曾經。周子墨,你走吧。”

蘇伊洲的話深深刺痛了周子墨的心,他的驕傲、自尊、克製統統被層層包裹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在今晚這清涼如水的月光下,它們卻無可遁形。周子墨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掙紮:“伊洲,你真的不挽留我嗎?”他追尋著蘇伊洲的眼睛,眼神裏飽含熱切和糾結,他在心裏哀求,伊洲,留住我吧。

蘇伊洲笑道:“你在講笑話嗎?我們一家害死了你姐姐,你又害死了我爸爸,周子墨,從今以後,咱們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我怎麼會對你還有依戀?你真覺得我瘋了嗎?”周子墨緊緊咬著嘴唇,手指握成拳,幾乎要把關節捏斷,幾秒種後,他舒一口氣,鬆開了手,衝蘇伊洲匆匆一笑:“你說的對,我怎麼竟然忘記了,咱們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呢?如此,很好。”

周子墨說完,停頓幾秒鍾,撿起地上被撕裂的文件夾和那遝素描就此離去。

伊洲,如我離去,你可會幸福?

周子墨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強忍著淚水不要流下來,眼淚卻如決堤的洪水在臉上肆虐。帶給自己溫暖的兩個人最終都離自己而去,曾經以為每天在一起是那麼普通和平凡的事,現在看來卻成了奢望。他和自己最愛的女孩竟然做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這種結局是多麼諷刺啊……

第二天,周子墨接到了學校公費留學的通知,學校隻有三個名額,競爭很大。但這不稀奇,周子墨學習很刻苦,他的刻苦是那種幾乎拚命的姿態,別人看見他下這樣的苦功,都仿佛見了非人類的怪物一般,眼神都帶著驚嚇。

他的成績一直拔尖,他很小就知道,不好好學習的話,就隻能同村裏人一樣種地,看不到任何前途和希望,所以他一直努力。周子墨簡單收拾了行李,便在學校的安排下去了法國。而慕筱雨也在父母的陪同下即將去L市重讀高三。縱然心裏對周子墨有怨恨,但是看到手機上他登機前發來的信息,慕筱雨還是忍不住流下淚水,她還是愛他的,因為愛,所以恨他的背叛和退縮。

周子墨說:筱雨,我從不信承諾,因為你,我第一次許諾,等我回來。

劉夢雪本來就是護士,托了相熟的人聯係好了醫院,立即把慕筱雨的遺留問題解決掉了。劉夢雪是個外柔內剛的人,見不得優柔寡斷,看見慕筱雨進手術室前難受的模樣,忍不住罵道:“你們要是真付得起這個責任,你不妨把他生下來,我不逼你。但是你們付得起嗎?”

慕筱雨咬著牙忍住屈辱的淚水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在一眾表情漠然的醫生麵前寬衣解帶的那一刻,她甚至想到了死。愛一個人,原來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身體有多痛,心就有多痛,想到那個人現在也許正在異國他鄉做著什麼,她忽然有種自虐的快感。

從手術台上下來,她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身體的一部分就此徹底從體內剝離,那是她和周子墨血脈相連的所在,慕筱雨感到一股深深的冷。

臨行前一天,方少陽和幾個平時與慕筱雨交好的同學來給她送行,在父母的默許下,慕筱雨跟著一群人來到剛開的KTV“昨夜”。那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夏波和梁軒合唱了《窗外》,被慕筱雨嘲笑唱出了痞子氣質。周子豪的嗓音屬於低沉很有味道的那種,他把倆人攆下台,挑了一首《吻別》唱給慕筱雨,慕筱雨嘻嘻哈哈地鼓掌,衝周子豪大叫:“帥哥,我愛你!”

大家輪唱了一遍,話筒遞到方少陽手裏,他拿著話筒閉著眼睛唱了一首《同桌的你》,一曲結束,慕筱雨邊鼓掌邊嘲笑他:“嘖嘖,情深意切啊,但是這首不算,你同桌是那誰誰誰又不是我,你這純粹就是借花獻佛!”

方少陽微微一笑,放下話筒跟大家說聲上廁所便奪門而出,推門的瞬間,有個女服務生端著新點的啤酒進來,正好撞在一起,方少陽匆匆一瞥,落荒而逃。他何曾會想到,那個看都沒看清楚的服務生就是葉熙文,有時候,不經意的擦肩而過也是一種罪……

身後的喧鬧和歡笑逐漸淡去,躲在洗手間的牆角,方少陽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他怕再不出來,自己會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