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若不死,萬劫不複(1 / 3)

古人說,借酒消愁愁更愁,太精準了,蘇伊洲的酒量一直不錯,常在節日時跟爸媽喝上幾瓶,這小小半瓶下去,卻開始天旋地轉,看什麼都像是霧裏看花。菜一筷子沒動,啤酒一連幹掉三四瓶。模糊中,有個人坐在了對麵,一把奪下手中的酒瓶。

方少陽奪過蘇伊洲手裏的酒瓶,剩下的半瓶一氣全灌進自己嘴裏。苦澀的味道多像此刻的心情,即使喜歡的人近在咫尺,然而她的心卻不在這裏,她的眼淚為別人而流,情為別人所傷,可是自己卻每次都傻乎乎地親臨現場,非要親眼見證這血淋淋的場景才肯死心——不,心還沒死,隻是已被傷到千瘡百孔。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其實是哀莫大於心不死,心若死了,倘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心若不死,萬劫不複。

蘇伊洲醉如一灘爛泥,卻還是倔強地不肯就此睡去,拉著方少陽不停地說話,臉上淚痕縱橫,淚水胡亂地抹在方少陽的襯衫上。方少陽鄙夷地看著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女人,一麵痛恨自己為什麼還不撒手離去,一麵卻心疼到指尖發顫。

蘇伊洲,你真是我的冤家。

結過賬,半拖半抱地提起早已軟成一團的她,蘇伊洲倒是不鬧,任由擺布,間或“嚶嚶”地哭幾聲,不知道說些什麼。初夏,天氣漸熱,今晚這麼一鬧,蘇伊洲的臉上身上汗水和著淚水粘成一團,發絲一綹一綹的,粘在方少陽的脖子上和額頭上。方少陽煩躁地用手去撥開,稍一用力,蘇伊洲毫不受力的身體就蕩過來,撲到他懷裏,方少陽一個趔趄,險些兩人一起摔在街心。

“我真是瘋了,陪你一起犯賤!”方少陽惡狠狠地罵蘇伊洲,其實更在罵自己。這世界上有意義的事情有那麼多,偏偏挑上了一件最沒前途的去做,還做得樂此不疲,這不是犯賤是什麼?搖晃不已的蘇伊洲一陣幹嘔,嚇得方少陽忙把她的臉推到一邊:“別吐,求求你,別……”“哇……”“我靠——”還沒被吸收的啤酒混合著胃液一股腦地全部噴濺在方少陽的臉上、頭發上、襯衣上、鞋子上,而蘇伊洲也好似剛從垃圾站回收過來的一樣,臭不可聞,慘不忍睹。

“我簡直要瘋了!”方少陽被徹底“玷汙”之後,反而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快感。他一手緊緊抱住蘇伊洲,一手去招計程車,好幾輛車停下後一看倆人這副尊容,連拒載的話都沒說就立馬加油門走人。看看手機,已接近十二點,方少陽徹底放棄了坐計程車回家的念頭。這條街叫師範東路,臨近師範大學,來來去去的都是學生,有不少青年旅館閃爍著霓虹燈。他實在不想拖著她去這種曖昧的地方,但是像方少陽這種習慣了人前衣冠楚楚的人,今晚的遭遇簡直就是一場惡夢,現在的他恨不能馬上洗個熱水澡,將自己徹底打掃幹淨。

內心掙紮一番,還是拖著蘇伊洲走進一家看起來比較高檔的旅社。還好,房間內設施齊全,也很幹淨,方少陽忙脫下自己的衣服,在花灑下胡亂一衝,然後不管衣服還滴滴答答地滴水就套在身上,拖起蘇伊洲搡到淋浴底下,拿起花灑沒頭沒腦地衝在她身上。蘇伊洲一個激靈,扶住牆不住躲閃,卻被方少陽狠狠摁住,從頭到腳衝了個透心涼。他實在不能忍受這個蠢女人的這副蠢樣子!等所有的髒東西都衝掉,方少陽拿毛巾給她胡亂擦了一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抱到床上。

蘇伊洲困得早就昏睡過去,方少陽給她蓋上被子,匆匆出門。

清晨的陽光有點刺眼,方少陽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裏醒來,大腦短暫停頓了三秒鍾才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猛然扭頭,身邊卻已是空空如也,要不是肩膀上的隱隱作痛的齒痕和身下留有暗紅血跡的床單,方少陽幾乎就要認定這是和從前一樣的一個夢了。她又逃走了,又一次一聲不吭地從他眼皮底下消失了!方少陽感覺一顆心從雲端一下蕩到穀底,幸福的滋味來得太快,去得更快,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可是人卻走了。

那天清晨,天還沒亮,蘇伊洲就已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男孩,他微微蹙著眉,卻嘴角含笑,蘇伊洲覺得自己再也不欠方少陽了。一件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抬頭,蘇伊洲看見鏡中的身體,裸著的,健康的,散發著青春的皎潔,如今卻已是殘缺。她從來沒這樣仔細地看過自己的身體,鎖骨處和脖子上滿是吻痕,她用清水擦洗了無數次,還是覺得自己很髒,淚水伴著流水從頭流到腳,在腳底彙聚成溪。洗完澡,蘇伊洲離開了旅館,再沒轉身看一眼。

回到家,蘇伊洲正忐忑怎麼解釋昨天的夜不歸宿,但讓她驚訝的是,家裏根本沒人,蘇叔良和周梓晴都不在。蘇伊洲推開他們的臥室,被單整潔,根本沒有睡過覺的痕跡。蘇伊洲開始恐慌起來,連忙給酒店裏打電話,可是酒店裏的領班說蘇叔良和周梓晴昨天上午就先後離開了,出門前還大吵了一架。蘇伊洲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反複撥打倆人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到底出什麼事了?自己不在家的這二十四小時到底出什麼事了?

漸漸籠罩的恐慌感讓她開始不住地顫抖,她甚至認為是昨天荒唐的墮落導致了今天家人的失蹤,她恨自己,恨周子墨,恨方少陽。她不敢坐下,也不敢待在屋子裏,從來沒有覺得這所房子竟是這樣空曠和荒涼,一絲人氣都沒有。蘇伊洲抱著膝蹲在門口,下巴抵在膝蓋上,她不動,也沒人理她,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她覺得時間過得從沒有如此地緩慢,她甚至可以聽得到時間的腳步聲,滴答滴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一輪皓月冷清地懸在天邊,星光暗淡,蘇伊洲的眼神開始迷茫,一種被拋棄的絕望和對未知的恐懼開始蔓延到周圍每一寸的空氣中。忽然,一陣腳步聲輕輕地傳來,不是很重,走走停停,似乎腳步的主人也在猶豫是不是該繼續往前走。蘇伊洲抬起發酸的脖頸,微弱的光線中,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形,那個人顯然也是剛剛看到蹲在地上的蘇伊洲,大吃一驚,馬上飛奔過來:“你怎麼了?為什麼蹲在這裏?家裏怎麼這麼黑?你爸媽呢?”方少陽一臉的焦急,蘇伊洲艱難地露出一個笑臉,聲音微弱的回答:“原來我等來的還是你。方少陽,我被拋棄了。”

之後的事情,蘇伊洲自然是半點印象也無,深深的恐懼和愧疚加上一整天滴水未進讓她發起了低燒,方少陽一直在床邊守著她,一滴一滴地喂她喝水,家裏沒有吃的,他硬是把自己的奶奶請了來熬白粥。奶奶倒是疼孫子,看方少陽心疼的眼神,就猜到了端倪,什麼也沒多說,就下廚做飯幫他照顧蘇伊洲,直到第二天下午。

蘇伊洲是被夢驚醒的,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曠野中,荒草瘋長,家人都棄她而去,隻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背影,追也追不上,夢裏的方少陽笑微微地站在她麵前,然後也轉身離去。她在夢中絕望地大哭,直到把自己哭醒。

“你醒了?”蘇伊洲看見一個慈祥的老奶奶坐在床前,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老奶奶拍拍她的手:“我是少陽的奶奶,昨天你暈倒了,一直發低燒,是少陽這孩子心急火燎地把我拽了來,讓我給你熬粥。這傻孩子,我從沒見過他急成那樣。”蘇伊洲掙紮著坐起來,聲音還是很微弱:“奶奶,麻煩您了。”抬頭看見時鍾已是六點,心裏一個激靈馬上清醒過來,今天是星期天,下午六點二十班主任是要點名的!

蘇伊洲慌忙穿好衣服,拎起書包就要去推車,跑得太急,腳步虛浮,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門框上。“孩子,你慢點,你的病還沒好利索。”蘇伊洲這才想起,方少陽的奶奶還在,邊推車邊說:“奶奶,我得去學校了,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麻煩您出門時帶上鎖。”

一路狂奔,終於趕在班主任進教室前坐在了座位上。看著熟悉的教室,蘇伊洲感覺過去的兩天簡直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晚自習之前,蘇伊洲找到歐陽秋,讓她收留自己一晚,因為她實在不願意一個人待在漆黑的屋子裏。歐陽秋聽完蘇伊洲家裏的變故,也是驚訝不已,自然答應,蘇伊洲沒有告訴她那天晚上和方少陽在旅館裏的事,她覺得自己很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