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陽最後是怎麼回到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小就被光環籠罩的他不知道為什麼就一頭栽到了蘇伊洲身上。她漂亮嗎?算不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鼻梁上還架著一副三百度的近視鏡。可愛嗎?也不是。性格別扭古怪,牙尖嘴利,出口傷人,還動不動就打人臉,簡直就是一滅絕師太,天哪,我到底喜歡她什麼啊?蘇少陽拖著周子豪在路邊攤上狂灌,一遍遍地問同一個問題:我是不是真的變態,我到底喜歡蘇伊洲什麼呢?周子豪表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這簡直就是十萬個為什麼裏最難猜的一個。
過了幾天,蘇伊洲才知道,周子墨來她家,不是探親,而是常住,因為周梓晴姐弟倆從小就是孤兒,一直由本家的嬸嬸撫養,周梓晴自立早,自從離家開始掙錢後,就每月往老家寄錢供弟弟讀書生活,直到今年周子墨上高三了。嬸嬸的兒子要結婚了,急等著房子用,而且周梓晴也在為弟弟打算,快高考了,希望他離自己近點,也好照顧。蘇伊洲知道這種情況後倒是一臉的泰然,幾天的相處,她發現周子墨基本上就是一個沒脾氣的人,對自己的生活根本沒有影響,而且,他是周梓晴的親弟弟,接來同住也沒什麼可反駁的,隻要爸爸媽媽都高興就好。
自此以後,蘇家就多了一個人,出來進去的,別人問起來,蘇伊洲就會按照家長的吩咐回答:他叫周子墨,是我的小舅。每天早晨,周子墨騎車把正好順路的蘇伊洲放到校門口再去上學,下午晚自習前吃飯時間再來接,兩人一起吃晚飯。蘇伊洲的同學問起來她都如實相告,但大家似乎都對這個隻大三歲的小舅顯露出曖昧不明的態度,尤其是方少陽,隻要碰上他倆在一起,必定冷冷地打量,一雙眼睛幾乎可以射出飛刀殺了周子墨。自從那件事後,蘇伊洲就沒搭理過方少陽,遇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也必是請旁邊的同學代為轉達。
初二很快結束,接下來的初三基本上就是中考前的複習,每天昏天黑地的題海戰術,三天兩頭的考試、排名,壓得人喘不過起來。第一次摸底後,蘇伊洲看到自己的全級部的排名是69,四中是沒指望了,十一中倒是很穩,蘇伊洲相信數學成績好的基本上不是天才就是瘋子的道理,靠自己死學是根本提不了分的,於是每天還是一副很閑暇的樣子,小說照看不誤,絲毫不受高壓政策的影響。方少陽每次看見蘇伊洲在數學課上偷偷摸摸地拿出小說來,馬上就警告性地敲桌子,有幾次甚至故意舉手問問題,把老師給叫過來。蘇伊洲每每一身冷汗,還好次次有驚無險,不至於當場被抓。
這種卑鄙的行為讓她深惡痛絕,所以,隻要一有機會,蘇伊洲就會不顧一切地反擊。有一回上語文,老師讓拿出從前抄的文學常識自由複習,方少陽找遍了桌洞裏的每個角落,也不得其所,被語文老師很是嘲弄了一番。當時,看著方少陽低著腦袋苦苦思索的模樣,蘇伊洲幾乎要開心地笑出來。下課後,方少陽把桌洞翻了個底掉,終於看見了自己的筆記本——竟然被對折後緊緊地塞在兩個桌洞之間的橫板上。在方少陽開始發飆的前一秒,蘇伊洲伸個懶腰幾乎是雀躍著走出教室。在一場場侵略與自衛反擊的戰火中,蘇伊洲發現自己甚至找到了某種樂趣——至少捉弄方少陽看他的窘態還是充滿無與倫比的快感的。
令人鬱悶的期中考試倏然而至,進考場後,蘇伊洲的狀態還不錯,語文一直是強項,數學基本就靠運氣了。不過作為數學白癡,蘇伊洲還是有一套自己的策略的。選擇題基本都選B,填空要麼填0,要麼填1,至於後麵的答題,蘇伊洲隻會前兩步——默寫公式,得到第一步證明結果,靠著這樣拙劣的技巧,竟然屢試不爽,雖然數學成績很差,但也不至於太離譜。本來這次考試,蘇伊洲還想用這套辦法來的,但是坐在前麵的夏波在開考二十多分鍾後就悄悄塞過一張折了很多折的紙條。監考的是政治老師,不知道怎麼了,背對著蘇伊洲這一行鐵了心的一動也不動。蘇伊洲躡手躡腳地展開,居然是數學試卷上的全部答案,包括後麵的大題,就連每一步的證明步驟都寫得清清楚楚。
有答案不抄的豈不是傻子,何況是現在這種天時地利的情況下?雖然有一瞬間蘇伊洲覺得哪裏似乎不對勁,但是看著試卷上空著的題目,蘇伊洲還是屈從了數學能及格的奢望。事實證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句話說的是多麼正確。考試成績揭曉時,蘇伊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因為她的數學破天荒地考了97,簡直放了衛星。單科排名第二,第一自然是方少陽的,滿分。看到班裏同學怪怪的眼光,蘇伊洲奪過夏波的試卷,不多不少,老老實實的78分。
小人,卑鄙!蘇伊洲悲憤地認為自己被算計了,她趁下課教室裏沒人時,悄悄拉住夏波質問道: “你搞什麼鬼?那份數學答案到底怎麼回事?”夏波忍俊不禁:“我說蘇伊洲你還能幹嘛,連抄都不會,給你個滿分的答案,你就一題不落地全抄上啊?你可真夠可愛的。”正要走,忽然又轉身一臉的神秘,“你真不知道是誰給你的答案嗎?你就遲鈍吧。考數學前,方少陽說我們不給你傳答案就不讓我們抄,明白了吧?”夏波得意洋洋地公布謎底後,哼著跑調的“傻妹妹”走了。
蘇伊洲哭笑不得,方少陽為什麼這麼做啊?幫人也不待這麼幫的,這次丟人丟大發了。果然,莫小閔很快就找蘇伊洲談話了,雖然莫小閔措辭很含蓄,沒指明這是抄襲,但是意思也差不多,總之就是提高成績的途徑有很多,非主流的做法還是不值得提倡的。蘇伊洲除了怪自己真的是笨到家外,心裏還狠狠地罵了方少陽一通。後來的幾天,方少陽每每麵對蘇伊洲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蘇伊洲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賤人”了。
考前兩個月,也許是壓力太大,蘇伊洲得了一場重感冒。剛開始,誰也沒放在心上,吃了兩天藥之後,病情不見減輕反而加重了,不住聲地咳嗽,臉頰紅彤彤的,都要豔比桃花了。馬上就要中考,誰也不想在這個當口生病,結果撐著撐著,在一個早自習,蘇伊洲暈倒了。方少陽背起她第一時間送到了醫院並通知了蘇叔良,經過一番全麵的檢查,證實是肺炎。蘇伊洲聽到這個結果,一種累極了的疲倦蔓延全身,反正急也沒用,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想通了心情也好起來。倒是方少陽急得跟什麼似的,主動向莫小閔提出要給蘇伊洲補課,對於這種同學之間的“一幫一,一對紅”,莫小閔哪能不答應。
當天下午放學後,方少陽就打著莫小閔的旗號來到蘇伊洲的病房。那時,周子墨已經在Z市省會的一所藝術學校念大一,他學的是美術,平時清閑得很,這次蘇伊洲生病,蘇叔良和周梓晴分身乏術,還是把他叫回來暫時照顧病人。經過一年的相處,蘇伊洲和周子墨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兩個人都屬於安靜型的,更難得的是誌趣相投,都喜歡武俠小說,都喜歡畫畫,蘇伊洲這個畫人臉一律向左的半瓶醋終於找到了老師。周子墨雖然不大說話,但是卻喜歡和蘇伊洲在一起,平時很少展露笑容的他也是在蘇伊洲麵前才會毫不吝嗇他的笑臉。
當方少陽來到病房門口時,剛好聽見蘇伊洲和周子墨開心地大笑,蘇伊洲臉上的那種快樂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的臉上流動著動人的光彩,那一瞬間,笑靨如花,方少陽忽然想到一個詞叫“動容”。這種笑容卻從來沒有給他展現過,蘇伊洲每次麵對他都是一張臭臉,不破口大罵或者一個巴掌那都算是慈眉善目了。方少陽心裏很不是滋味,同時油然而生的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慌感,似乎他原以為近在咫尺的觸手可及的東西就要消失了,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看著蘇伊洲笑得這麼沒心沒肺的,心裏陡然升起一股無明業火。
“蘇伊洲,你還真是沒長心啊,都快中考了,你還能這麼自娛自樂,你不會是連十一中都考不上了吧?或者你覺得考幾分根本無所謂,反正畢業後可以去你爸的酒店裏當服務生?”方少陽說話間把一摞書本堆在病床上,挑釁地看著她。蘇伊洲緊緊地咬住嘴唇不讓那個“滾”字脫口而出,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臉對周子墨說:“你先回家吧,老師讓他給我補課的。”周子墨拍拍蘇伊洲的肩膀,微笑道:“好,我回去給你把湯燉上,那兩條鯽魚是你爸今天早晨剛買的。”隨即衝方少陽禮貌地一點頭,離開了病房。
方少陽的火氣卻還沒消,整個補課的過程不是罵蘇伊洲是笨蛋,就是嫌她反應遲鈍屬恐龍的。蘇伊洲最後忍無可忍,一甩胳膊把筆丟到了門外的走廊上,扭過頭再也不搭理他。過了一會,沒有任何動靜,蘇伊洲正疑惑方少陽是不是一氣之下走了,忽然腰間一緊,身體已經從後麵被緊緊箍住,後背一陣溫暖,蘇伊洲察覺方少陽緊緊貼著她的後背,呼吸相聞,額前的碎發撫在她的頸窩,時間似乎一下子靜止了,她不敢動,肌肉緊張,脖頸甚至開始發酸。他聽到方少陽的聲音摻雜著委屈:“你總是誤解我的意思,我隻是想靠近你,你為什麼要逃得那麼遠?”
“你,別這樣……咱們是不一樣的人,注定不能在一起。”蘇伊洲竭力克製自己顫抖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很虛偽,這個她不敢直視的擁抱何嚐不是一度夢中出現過的?“為什麼不一樣?”方少陽扳過蘇伊洲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你告訴我,你怕什麼?還是討厭我什麼?我都可以改,真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此時的方少陽沒有了平日的飛揚跳脫,眼睛裏的哀求讓人心疼。蘇伊洲扭過頭去不看他,默不作聲地用力扳開他的手指,方少陽毫不鬆懈,兩人開始了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撕扯間,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聲音傳來:“伊洲,魚湯來了,趁熱喝吧。”慌忙中,蘇伊洲掙開方少陽,做了個無比自然的卻又無比做作的笑容:“好啊。”方才那一幕,蘇伊洲不知道周子墨有沒有看到,看他不動聲色地擺碗筷、盛湯,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方少陽沉默地收拾好書本,頭也沒抬:“你吃飯吧,明天再來看你。”
那天以後,方少陽還是如期給蘇伊洲補課,但是再也沒罵過她,不會的就再講一遍,顯示出無比的忍耐力。周子墨反正沒事,整天除了做飯時間要回家外,幾乎全天陪著蘇伊洲打點滴,包括方少陽在的時候。三個人在一起的氣氛總是很怪異,沉悶得如同下雨之前的傍晚。蘇伊洲一心想快快結束這荒謬的補課,越是求快,越是做不對題,一道幾何題,反複畫了好幾條輔助線還做不出來,蘇伊洲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翻來覆去地死了好幾回。
“能不做了嗎?”蘇伊洲無奈地抬頭瞅著執著的方少陽,“不行。”不容置疑的口吻讓蘇伊洲的怒火騰地衝上來:“方少陽,我數學差我爸媽還沒說什麼呢,用得著你管嗎?”方少陽的怒火並不比她的小,奪過蘇伊洲的本子和鉛筆,刷刷幾秒鍾寫完解題步驟砸在她麵前,惡狠狠地說:“你就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隻會逃避,當你的縮頭烏龜!”說完還不解氣,狠狠地踹了床頭櫃一腳,才憤憤地離開。周子墨和蘇伊洲相顧愕然,蘇伊洲怯怯地問:“我是不是笨到不可救藥了?”周子墨笑笑:“我倒覺得方少陽是愛之深,責之切。”蘇伊洲一個枕頭飛過去:“你就胡扯吧!”隨後,倆人又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蘇伊洲在床上笑成一團。她沒聽見病房外一聲哀哀的呻吟:“蘇伊洲,為什麼不可以……”
出院的前一天,輸完液,周子墨幫蘇伊洲收拾完東西回到家裏。下午放學後,班裏一些同學來看她,大家七嘴八舌的詢問這幾天的情況,蘇伊洲不是那種善於交際的女生,麵對同學的關心,隻是大家問什麼她答什麼,方少陽站在客廳的一角默不作聲,蘇伊洲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隻好裝作沒看見他。住院的這兩周,還好有方少陽每天按時的補課,蘇伊洲沒有落下老師補充的任何一個知識點。方少陽對她的好,蘇伊洲不是不知道,隻是沒法接受,他總是那麼耀眼,自信,直接了當,這些特質蘇伊洲身上沒有,雖然很吸引人,但是太危險,蘇伊洲不是那種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裏跳的人。
麵對方少陽的步步緊逼,蘇伊洲隻能是本能地逃避。順其自然吧,蘇伊洲隻能這樣安慰自己,她相信,方少陽這樣優秀,肯定有好多女孩追求他,比如慕筱雨,他們才是最合適的一對。上了高中,大家朝夕不見,很快就會淡忘彼此的。既然注定沒有結果,又何必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