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韻詩既不反駁,也不揭穿;麵前這少女的心計當真是;若非是那相似的容顏,若非當年幾乎是親眼看著他們的出生,或許就連她都要懷疑;當年那天真單純,心性善良的少女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心有城府的女兒。
男子慵懶閑逸,手執竹卷,懶懶地側臥草地;白衣勝雪,衣袂翩躚間,那清揚的發絲,迷離了視線,望著誤打誤撞闖入院中的少女,淡淡地笑著。
“我隻是想將當年的真相挖出來而已。”洛傾雪深吸口氣轉頭望著側麵的屏風,幾乎隻是一眼,她就能認出那是容末的手筆;那樣淺淡的顏色,沒有旁人的濃墨異彩,沒有旁人的刻意雕飾,就那麼自然而然的;畫上,是他們前世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嗯。”文韻詩點點頭,側首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洛傾雪低著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像話本裏說的,隻是要發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就如同當年的桃園,也本該是在母親的名下,不是嗎?”
好似那個名字她已經喚了無數次般,那麼的自然而然。
“你倒是看得通透,至少比你母親更為通透;隻是馮素煙與……洛永煦的事情,你如何得知?”文韻詩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經曆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麵前這少女這般若無其事地直呼自己父親的名諱,而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波動。
洛傾雪低著頭,“昔年馮素煙假借母親的名義,讓洛永煦錯以為他愛的人是她;可是終究錯了就是錯了;母親對馮素煙的百般維護,終究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其實我們都明白,母親的心是冷的,真真能夠走進去的人太少,而馮素煙,恰好在母親最無知的年華撞了進去,所以注定了母親那一生的悲傷淒戚。”
隻是空有形似,內裏卻絲毫沒有月兒的馥鬱芳華,那般的人物也唯有騙一騙像洛永煦那般沒有心肝的人罷了。
是了,沈月梅初出現時,她還曾刻意去過得意樓。
“……”文韻詩臻首微抬,嘴角斜睨著她,“嗯哼。”
洛傾雪低頭看著自己那纖細白皙卻早已經染上了鮮血的手,她咬著牙,深吸口氣,“洛永煦迷戀得意樓歌姬沈月梅的事情,想必文小姐也早有耳聞吧。”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便也都知道了吧。”她嘴角微微勾著,那雙微彎的明眸裏頓時染上了些許的暗色;帶著哀怨,帶著感慨,又帶著點點的沉痛。
隻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為了月兒的事情而來。
文韻詩倒是怔了下,原以為她會說讓她求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當朝丞相與鎮北侯府結盟,或者其他;原本如今的鎮北侯府,沒有了靜安太長公主的支撐和從中遊說,早已經是風雨飄搖;或許這麼說有些言重,但自古以來,成為帝王的眼中釘、肉中刺的家族,有幾個是有好結果的?
“……”
洛傾雪低頭沉思,半晌才抬起頭,“我母親與父親之間的事情,不知文小姐知道多少?”
心中早已經是下定決心,不管她有什麼事情相求,隻要能做到的,她都會盡力;便是為了圓當年那一段再也無法延續的姐妹情罷了。
倒是這孩子,她怔怔地看著坐在自己麵前尚且能夠不驕不躁,借著自己母親當年的往事,步步為營的少女;心中竟然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可更多的卻是欣慰,她沒有辦法護住那個少女,至少她的女兒。
這個孩子,與她母親像了個十成十;往日年幼時瞧著便是連性子也是極像的。雲都眾人皆道是靜安長公主之女溫婉賢淑,殊不知她個性清冷,便是她也是花了好久才能走進她的心;隻是終究,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郡主也不用繞彎子了,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文韻詩倒也不是那純苯的,很快就回過神來,看著洛傾雪,眼神中倒是帶上了點點的欣賞,或許還有著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欣慰。
洛傾雪低下頭,淡淡地笑著,“沒有,隻是平安沒有這福氣。”
終於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文韻詩低下頭用手絹輕輕擦了擦眼角漫出的眼淚,淡淡地笑著,隻是語氣卻帶著些許的懷念和傷感。
“……韻詩失禮,郡主笑話了。”
母親為了馮素煙而失去這個少女時代最親密的姐妹,她隻是替母親不值而已。
感受到文韻詩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一變再變,原本的歡快懷念漸漸演變成壓抑的哀傷,洛傾雪低著頭,深吸口氣;她不否認對於文韻詩自己打了感情牌,可那些事情她也沒說錯的,不是嗎?
指尖刹那芳華,誰又當真能留得住的。
世事難料,有些人,有些事,上天注定的。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就算抓住了,也終究會溜走。
兩名原本感情姣好的少女此刻卻再也沒有了那般肆意歡笑的心情,眼睜睜看著那少女離開,感受到背後兩道灼熱的目光,離開的少女步履艱難。
“……”
“……”
“所以呢?”
“可是文姐姐,宋家公子他……他並沒有拒絕。”
“嗬嗬,長公主,長公主,就因為她是長公主嗎?”
“文姐姐,對不起;母親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年紀稍大的少女臉上神色帶著癲狂。
畫麵再次變幻,卻再也不是那般的溫馨和睦。
……
“當,定是要的!”
“那往後月兒還當不當這個義母?”少女甜甜地笑著。
“姐姐,你又欺負人家。”鵝黃色少女撅著嘴。
“咦,瞧著可見是咱家月兒懷春了;來告訴姐姐瞧上哪家郎君了,姐姐替你參謀參謀如何?”旁邊依偎的少女笑著打趣。
“若是姐姐有了孩子,定要喚我一聲義母的。”鵝黃色衫裙的少女,單手攏著小腹,望著遠方,神色間充滿了期待和希翼。
春風過處,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原本金釵年華的少女,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畫麵流轉,同樣的地點,不同的時間。
……
“這叫兵不厭詐。”淺綠春衫少女淺淺一笑。
“文姐姐,你又使詐!”宮裝少女嘴角微微嘟著。
淺綠春衫少女猛然傾身,一把抓住宮裝少女,“你跑啊,跑啊,這不是抓住你了!”
前麵的宮裝少女驀然停下,原本歡快地笑著也頓時沉靜下來,雙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小腹,臉上的笑容,恬淡而又寧靜,好似剛才那歡快得宛若銀鈴兒般的笑聲不是出自她之口般,轉身,小心翼翼的左右顧盼間。
“長公主來了!”跟在後麵身著淺綠春衫的少女猛然停下追逐的腳步,輕喝一聲。
“咯,咯咯;文姐姐,你來抓我啊,來抓我啊。”身著宮裝羅裙的少女,在林間歡快地提著裙擺奔跑著。
春風起,帶著洋洋灑灑的春風小雨,桃園中粉色的桃花漫山遍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文韻詩苦笑著,瞧著洛傾雪那靜謐的容顏,畫麵流轉,好似又回到了當年,她們兩小無猜的年紀。
當年馮望月與文韻詩乃閨中最親密的手帕交,曾約定無論誰生了孩子,另一方都要收孩子做義子的;誰家少女不懷春,隻是那樣短暫的誓言,終究是因為馮素煙而不在了。
“或許,原本平安該喚文小姐一聲義母的,隻是到底卻……”洛傾雪淡笑著。
話音未落,洛傾雪卻明顯的發現文韻詩端著茶杯的手怔了下,“哦?”
“近日夜半總是睡不安穩,許是母親忌日,夜半入夢來,倒讓平安成了不孝女。”洛傾雪低著頭,出口的言語帶著微微的感慨,聲音很低很輕,像是呢喃自語,又像是淡淡的輕歎,“前兒些日子,在相國寺時,收拾母親的屋子,發現了些許手劄;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文韻詩默。
洛傾雪但笑不語,隻輕輕呷了口茶,好久才緩緩道,“文小姐……果真如傳聞般,聰慧。”
“嗬嗬,平安郡主,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文韻詩深吸口氣,低著頭淡淡地,“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洛傾雪嘴角微揚,輕言莞笑,“看來文小姐也是懂茶之人,這瑤草茶也不算是埋沒了。”
雙方談判,唯有以靜製動,誰先開口,誰就輸了;深諳此道,但文韻詩卻別無選擇,對洛傾雪此行的目的她一無所知,但洛傾雪的手上卻掌握著她心心念念十餘年的那個人的消息;她低下頭嘴角滿是苦澀。
“都說瑤草難尋,這如歸酒樓的東家竟能將其炮製成茶,可見是極用心思的。”文韻詩放下茶杯,淡淡道;心中卻是輕歎口氣,這句話一出,自己卻是明顯落了下風。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各懷心思的坐著。
不知為什麼,洛傾雪的腦中竟然浮現出多年前雲都那些自詡文人風流人物口中流傳的一句話,能與馮望月一起並作雲都雙嬌;她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著,這般人物又豈會當真沒有半分真才實學?
雲都有雙嬌,柔不過文中韻詩,美不過山巔望月。
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品嚐著那香而不膩,清甜甘冽的味道,那宛若彎月般的眸子合著唇角那似隱似現的梨渦,倒讓洛傾雪一時間竟看著怔住了。
文韻詩微微頷首,臻首微轉,打量著這從未對外開放過的無憂閣;隻是不知這如歸酒樓背後的東家到底是誰,無憂無虞,誰不想;隻可惜,這世上誰能夠當真一生無憂。
“萬千寵愛?”洛傾雪臻首微微低垂,嘴角斜勾,擔著些許嘲諷;語氣清冷中透著涼薄,“嗬嗬,世人隻道是平安和樂郡主,尊榮無雙;可誰有明白那尊榮無雙的背後……”話未說完她自己卻是兀自嗬嗬笑出了聲,“我說這些做什麼,來喝茶。”
她笑得淡泊,笑得寧靜;抬手輕攏水袖,動作優雅,“郡主可真會說笑,倒是郡主,受盡萬千疼寵,韻詩倒是羨慕得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