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外祖父這病也不是一兩日來的,老毛病了;老是讓他去看太醫看太醫他不信,現在可是好了。”雲靜安拉著洛傾雪的手,轉頭看向馮天翔時,眉宇柔和;像極了凝視心愛之人的眼神,“他呀,這一輩子就沒聽過我一次!”
“外祖父若是知曉外祖母您對他這般擔憂,他定是開心的。”
洛傾雪心中冷然,不過卻也了解雲靜安這般做的目的。她是想讓自己親眼見識見識,有些事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她心裏比誰都要清楚,雲靜安對馮天翔的恨,可現在她依然能如此眉目溫和地凝視著他,口中的話語帶著柔情,好似那曾經的刻骨恨意不曾存在過般。
若是自己遇上這樣的人,當真能分辨得出來嗎?
如果她還是前世的那個洛傾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馮素煙和宋芊芊不就是最好的佐證?隻可惜,今生的她,隻是換了副年輕的皮囊,內裏卻是那個飽經滄桑、痛苦磨折之後的洛傾雪,她再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凡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
這個原則永遠不適合他們這樣,日日生活在陰謀算計中的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才是最誠摯的忠告。
雲靜安臉上神色溫柔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神更是柔情似水,輕言莞笑,“開心什麼,指不定怎麼埋怨我讓他喝那些入不得口的苦藥呢。”
“外祖母,您對外祖父可真好。”洛傾雪拉著她的手臂淡淡的撒嬌著。
“能不好麼,想當年你外祖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少年探花郎,嗬嗬。”
當王美妍領著馮素煙入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洛傾雪和雲靜安相偎相依,麵對著躺在床上的馮天翔,言笑晏晏,溫情流轉的模樣;她頓覺胸口一滯,麵色‘唰’地一下沉了下來。
不過隻是短短片刻,她臉上又成功地帶著溫婉得體的笑容;視線劃過馮素煙時,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這才帶著笑意迎了上去,“婢妾參見公主,郡主。”
“素煙見過嫡母。”馮素煙也跟著盈盈福身下去,語氣溫婉柔和,端的是弱柳扶風。
“傾雪見過姨母,王姨娘。”洛傾雪隻微微福了福身。
雲靜安眼底一抹精芒一閃而逝,臉上卻仍舊帶著笑意,“嗯,起身吧。”
“謝公主!”“謝嫡母。”
兩人起身後,瞧著狀似睡著的馮天翔,臉上神色各異。
“公主,不知老爺這身子,可好些了?”王美妍低著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點什麼東西,不過很快又抬起頭來,仍舊一貫的溫柔小意,宛若春風。
雲靜安也一如既往地懶得與她計較,甚至連話都懶得說。
“外祖父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剛林太醫來瞧過,隻是這也算是老毛病了。”洛傾雪捏著手絹捂著唇,似是很哀痛的模樣,連語氣也變了變,不複之前的清脆,“外祖父一生操勞,臨老了卻還……林太醫說了,外祖父這病得好好的養著,可是萬萬不能再為其他事情勞累傷神了;不然,不然到時候……”
後麵的話,不用再說。
洛傾雪那副哀傷過度的模樣,攙扶著麵色微微泛白的雲靜安,輕聲道,“外祖母,您沒事吧?您也別太傷心,若是外祖父知曉您病倒了,定會越發擔憂的。”
“我沒事。”雲靜安輕輕地拍了拍洛傾雪攙扶著她手臂的手,淡淡的,隻是若非那有氣無力的語氣,可能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瞧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王美妍的心越來越沉,馮素煙也很是緊張。
“公主,您也別太傷心了;不然老爺康複之後若是知曉您病倒,鐵定會更傷心的。”
短暫的思索,腦子裏已經不知道轉了多少彎彎繞繞的;王美妍抬起頭,眉頭微微蹙起,好似擔憂又勉強打起精神般,“婢妾瞧著公主您麵色不大好,許是累了;不如讓郡主扶您回房間休息,如何?”...
“……嗯,也好。”雲靜安揉了揉太陽穴,那顰眉蹙頞的模樣,似是頭疼得厲害,“傾雪你也累了大半日了,你也回房歇息會兒吧,你外祖父的事,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的。”
洛傾雪點點頭,“讓外祖母擔憂了;傾雪先送您回房吧。”
“恭送公主!”“恭送嫡母!”
兩聲雖然音調不一,卻同樣溫柔小意的嗓音在背後響起;無人看到此刻雲靜安那原本蒼白的麵色上,一雙眸子裏劃過的厲芒;也沒有人注意到此刻洛傾雪那原本充斥著哀傷的眸子時怎樣的冷厲。
“外祖母,您為什麼要……?”洛傾雪很是不解,眉頭緊鎖的模樣,她能夠猜到一些,可到底還是不懂,王美妍和馮素煙明顯的沒安好心。
雲靜安輕輕地拍了拍洛傾雪的手,“傾雪,這是外祖母給你上的第二課,名字叫做引蛇出洞。”
“外祖母,您的意思是……?”
隻是瞬間洛傾雪便明白了,抬起頭看向雲靜安,眼裏晶亮晶亮的,嘴角向上彎著微微的弧度;那小模樣看得雲靜安心頭又是一陣搖頭,“外祖母昨日不是告訴過你,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把心裏所想的事情寫在臉上,又忘了?”
“……”洛傾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那不是因為這裏隻有我們嘛,又沒有外人。”
“傾雪,記住,天底下從來都沒有不是外人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雲靜安的眼神暗了暗,又想到當初那段無憂無慮,那段她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濃烈的哀傷浮上心頭,“父母,兄弟姐妹尚有可能成為仇人,更遑論其他。”
“……”洛傾雪沉默了,雲靜安教她的很多事、很多道理,她都懂;但有些她卻沒有辦法認同;若這世上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情,那師父就不會為了她耗盡百年修為,而後魂歸離恨;若這世上當真沒有真心真情,那容末就不會為了他拋卻半生浮華,乃至生命;若是這世上,所有人都隻剩下了虛情假意,那她重走這一遭,就算大仇得報,又有什麼意義?
雲靜安眼角掛著她臉上的變化,在心中搖搖頭;良久才喟歎一聲,緩緩感慨著,“傾雪,有些事情,不做便永遠是紙上談兵,你自己回房好好想想吧。”
“……是。”洛傾雪應聲,聲音卻很是低低沉沉。
“如果我是你,現在我便不會是這樣一副臉色,傾雪你……終究還是磨練太少了。”
雲靜安任由趙嬤嬤攙扶著,走出兩步後,聲音才悠悠地傳來;聽得洛傾雪的心陡然一緊,她死死地抿著唇,剛想追上去的腳步陡然一頓。
是啊,外祖母生氣;一方麵固然因為自己對她的不讚同,另一方麵何嚐不是因為自己太過放縱。
後宅大院,不如戰場上明刀明搶來得痛快,更多的反而都是細枝末節的;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知道外祖母是在教會她,大宅後院的生存之道。
有些話,就算外祖母不說;她……也是明白的。
回到華清樓,被留在樓裏的薑嬤嬤和錦笙立刻迎了上來,身後還跟著青黛和蓮子。
一道白光飛快地從空中劃過,洛傾雪隻覺得肩膀一沉,而後側臉上傳來的溫熱讓她頓時心情好了很多,抬手將貝貝拎到懷中,輕輕點了下它那圓潤濕滑的鼻頭,“不許調皮。”
“吱,吱吱,吱。”貝貝鼻頭微微抽動了下,伸出舌頭又舔了舔她的手。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洛傾雪被它逗樂了,輕聲笑著。
剛見到洛傾雪那麵無表情模樣,身上散發著陰陰沉沉氣息的錦笙和薑嬤嬤對視一眼,皆是鬆了口氣的表情。
“小姐,不知駙馬的身子如何了?”薑嬤嬤試探著開口問道。
“嗯,林太醫說已經打好了。”
洛傾雪原本張口想說還是老樣子,可腦子裏陡然又浮現出雲靜安的話‘這天下從來都沒有誰不是外人’,既是如此,她身邊的人,縱使前世不曾背叛過她的錦笙和薑嬤嬤,她或許也不該那麼全然的信任;凡事留一線,她不得不考慮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聞言,錦笙臉上頓時樂開了,“駙馬爺沒事了,那就好了;省得那些人在外麵唧唧歪歪,非說是小姐您……”
“錦—笙!”薑嬤嬤陡然開口輕喝。
“……”錦笙麵上陡然浮起一股難色,猛地抬手捂著唇,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飛快地朝洛傾雪望了一眼,見她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小姐,您餓了吧;銀珂姐姐已經備好了茶點,您要不要先用些?”
現在已經過了未時,早不是用飯的時間。
洛傾雪微笑著點點頭,“也好。”
‘你呀!’薑嬤嬤有些拿不準洛傾雪的想法,不過見她臉上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用眼神對著錦笙說道。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錦笙撅著嘴,麵上很是委屈的模樣。
還不是府裏那些人,唧唧歪歪的,要不是考慮到她們的言行會直接影響到小姐的形象,她早衝上去將那些人給揍得滿地找牙了。
……
且說,雲靜安與洛傾雪離開馮天翔的臥室之後。
王美妍立刻將婢女悄悄請來的大夫迎進來,不過短短半刻中之後,又將大夫送走,然後這才總算是放下心來;一直在院子外麵放風的馮素煙見大夫離開之後,這才走回來,語氣略微有些急切。
“娘,爹他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
聽到王美妍的話,馮素煙這才放心了些,“那,爹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啊?芊芊她,她已經快撐不住了。她自幼便是嬌生慣養的,縱使廉青去得早,可芊芊卻從未受過半點委屈,現在卻是……”
“哼。”王美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行了,裝什麼裝;你是從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我還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馮素煙那泫然欲泣的抽泣聲頓時消失,仰起頭,臉上麵色也很是難看,“可是娘,如果芊芊有個什麼,到時候永煦肯定會更加惱火的,到時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