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傾雪深吸口氣,轉頭看向錢嬤嬤,“其實衣櫃裏的那滴雞血是錢嬤嬤滴上去的吧。”
“大小姐,您可不能冤枉老奴。”縱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錢嬤嬤也很是硬氣,倒是不知道有什麼依仗。
“傾雪,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孟氏強壓下心頭的不悅,壓低了嗓音道,“昨夜不是都已經查清楚了,不是錢嬤嬤。”
洛傾雪低著頭,“昨夜是查得很清楚,錢嬤嬤手上也的確沒有沾染雞血,不過……如果雞血是沾在中衣內襯上的呢?”
“……”眾人無言。
“昨日約莫午時前後,有人曾經在素瑤居門前看到過錢嬤嬤,不知錢嬤嬤該如何解釋?”洛傾雪聲音清冷,一字一句。
“……”眾人沉默。
“今兒清早,我差人去保和堂請大夫為素瑤居的下人診治;誰知卻剛好碰到人將這個扔到院子外麵廢棄的枯井裏;可是費了長歸晚照不少時候才將它撈起來,錢嬤嬤想不想知道是什麼?”洛傾雪指著錦笙手上端著用一方白綾遮擋的托盤。
“……”
隨著洛傾雪的字字句句,雖然非常的平淡,平淡得好似在陳述一件件平凡的事實般,錢嬤嬤的身子卻顫抖得越發厲害。洛傾雪每說一句,她的麵色便慘白一分,直到最後,臉上沒有絲毫血絲。
“砰!砰!砰!”錢嬤嬤頓時磕頭如小雞啄米,聲聲悶響傳來,“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是老奴鬼迷了心竅了,求求您饒過老奴這一次吧,求您了。”
“……”洛傾雪端起茶杯,掩飾地遮住嘴角的嘲諷,不急不緩地抿一口茶。
“砰!砰!砰!”
磕頭聲,求饒聲,仍在繼續。
孟氏的麵色已經難看到一定的境界,就是那廚房用得最久的鍋底都遠不能比,她氣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座椅的扶手,另一隻手緊握成全。
“你這賤婢,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大小姐院子裏的東西,也是你這沒臉沒皮的下人能動的?”
“老夫人明鑒,老奴隻是不忍瞧著您為小孟氏的病情徹夜擔憂這才鋌而走險。”錢嬤嬤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臉上老淚縱橫,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錢嬤嬤抿著唇,“老夫人明鑒啊。”
“哼,我可不敢用你這等偷雞摸狗、手腳不幹淨的人;這次偷的是烏骨雞,誰知道你下次又要偷什麼。”孟氏趕緊與錢嬤嬤撇清關係,抬頭看著洛傾雪,“雪丫頭,這賤婢就交給你處置了,就算亂棍打殺了,祖母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聞言,錢嬤嬤麵如死灰,喜樂的身子也不由得顫抖了下。
“祖母這是說的哪裏話;錢嬤嬤服侍您老人家這麼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祖母的份上就饒她一名吧;父親覺得可好?”洛傾雪嘴角帶著溫和的笑,語氣也驀然好了幾分。
孟氏聞言,心陡然一沉。
她實在沒想到,導致昨日自己丟臉的罪魁禍首竟然會是錢嬤嬤;這事若是傳了出去,指不定在背後怎麼說她。
祖母貪吃,竟染指病中孫女的補品?還是她上梁不正,下梁歪?
洛永煦原本也很是擔憂,畢竟孟氏這麼多年都是田嬤嬤和錢嬤嬤共同服侍著,想著他眉頭緊鎖,也很是為難。當初月兒在世時,可從未讓他因為這些事情煩心過;整個諾大的鎮北侯府,從沒有聽說哪裏發生了什麼不可調節的紛爭,到處都是井井有條的;如今她去了不過才短短幾十日,他竟然……
抬手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又轉頭瞧著洛傾雪,見她眼神真誠不是作假,這才點點頭道,“傾雪說得是,錢嬤嬤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這榮禧堂她是再呆不得的,就送到浣洗房去吧。”
“……”錢嬤嬤頓覺身子一僵。
浣洗房,那可是整個府中最辛苦、最下賤的唯二;另一個自然是夜香房;整個府上所有下人的衣衫都是要送到浣洗房去的,闔府上下數百口人,每日換下來需要漿洗裏裏外外的衣衫能堆成一座小山。
孟氏趕緊點頭,“如此也好。”
“老夫人——”錢嬤嬤失聲喚出口,孟氏的臉立馬就沉了下來,“別喚我,我真是想不到,原來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我……”
錢嬤嬤磕磕巴巴,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明明一步步算計好的,不管是小孟氏還是喜樂,算計得那麼精妙,為什麼卻處處都是漏洞,她低著頭,“老奴多謝老爺不殺之人,老奴不能再伺候老夫人您了,您……多保重身子。”
“哼!”孟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可到底養條狗這麼多年都是有感情的,錢嬤嬤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又怎麼會沒有感情,但這些跟她自己的名聲比起來,都不值一提罷了。
瞧著錢嬤嬤的模樣,田嬤嬤在心中搖搖頭,總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戚之感。
“至於喜樂,雖是從犯但性質極其惡劣,直接讓人牙子發賣了吧。”洛永煦擺擺手,“至於小孟氏,罰你在庵堂靜思己過,什麼時候反省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孟氏嚅了嚅唇,卻沒有再說什麼。
錢嬤嬤可是她的心腹,若不是小孟氏在背後撐腰,她又如何敢瞞著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孟氏瞧著小孟氏那蒼白的臉色,若是往日,她定會開口求情的,可隻要一想到昨日她竟然與錢嬤嬤聯合起來,將他們祖孫三代玩弄於鼓掌之間,她就恨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看來自己平日裏當真是對她太好了,也是時候晾一晾了。
“今兒之事,若是傳出去半個字,別怪老婆子我不講情麵!”孟氏淩厲的視線淡淡地掃過坐在堂下的眾人,鎮北侯府的臉麵絕不容有失;“姚佳氏你也多看著些,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哼!”
“兒媳明白。”姚佳氏吞了口唾沫,就算孟氏不說,她也知道該怎麼做的。
洛永煦沉著臉,冷聲道,“你們呢,都聽到了?”
“是。”眾人齊齊應聲。
“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洛永煦大手一揮,擺擺手。
洛永康首先起身,攜姚佳氏離開,洛傾雪也隨之起身,緊跟著洛青雲和洛傾寒的腳步,想到剛才大哥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她隻覺得脊背發毛。
……
“妹妹,你還在恨他!”
洛青雲坐在軟榻上,端著茶杯輕輕下一口茶,然後那幽暗深邃,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隻看得她心底發毛,隻覺得脊背一陣陣涼風吹過,他這才悠悠地開口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在場三人,心知肚明。
“……”恨嗎?
洛傾雪沉默了,低著頭,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明明她真的很想,很想努力跟那個人拉近關係,哪怕隻是一絲絲的父女情分也好,可每每看到他總忍不住想起;他與馮素煙恩愛纏綿的一幕幕;對母親,他從未有過那般的體貼,小意溫柔。想到母親,想到前世自己是那般的混賬,識人不清,害人害己,眼眶就不由得一陣酸澀,深吸口氣,昂著下巴,望著屋頂雕梁畫棟,將眼中的霧氣逼回去,而後揚起臉,帶著蒼涼薄笑,“大哥,你在說什麼?雪兒聽不懂。”
不懂,真的不懂。
那個人到底有沒有心,到底是要有多狠心,才能那般對待母親;母親是那般的溫柔善良,溫婉賢淑。他坐享齊人之福,妾室通房,母親何曾為難過?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母親可曾如那些世家大婦般,善妒成性,暗地裏使絆子,耍狠手?
不懂,真的……不懂……
“嗬嗬,妹妹你知道嗎?你們兩個,”視線在她與洛傾寒之前掃射一圈,洛青雲才接著道,“雖然自幼情緒最不外露的是傾寒,但最讓人能看懂的卻是……你。”
那聲音低低沉沉,語氣中似是帶著心疼,又似是帶著感慨,帶著微微卻苦澀的笑意,不等洛傾雪開口反駁,他頓了下接著道,“有些事情,你不說,我們不問;隻等著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想明白了,能自己開口告訴我們;但並不代表我們會一直任由你這樣下去,懂?”
說著,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高,“別把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就算哥哥們再沒用,也能為你撐起一片天的,你……可明白?”
“……”明白,她怎麼會不明白。
臻首微抬,眸底泛起微微水光,前世若非因為她執意嫁給雲景疏,他們又如何會披掛上陣?她從未懷疑過他們對她的疼寵,即使在當年對洛青雲心存誤解的時候,她其實心底比誰都明白洛青雲對她的好,隻是心頭那道坎過不去,所以隻能忽視,遠遠地避開。
“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事!”
洛傾寒沉聲,比起平時聲音語氣不知溫和了多少,卻仍舊宛若冰山般,清清冷冷的。這件事情,是她提前知曉人家的詭計,所以才能步步引誘設防,留下證據;可若是行差踏錯半步,便很有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自作自受。
“知道了。”洛傾雪撅著嘴,聲音低低的應著,“明明是她們先招惹我的。”
那個人如此算計折騰,她不清楚這鎮北侯府上上下下還有多少是她的心腹。小孟氏既已知曉自己有那月事不足之症,隻會藏著掖著,哪有到處嚷嚷之理;若非她師從玄醫聖手汝霖,精通醫理,也不會知曉;可那個人,人在那遙遠的宋府,又如何知道的?
看來,在母親尚在世的那幾年,她可是安插了不少人手進來呢;母親她……當真不知情嗎?
原本這件事情不應該牽扯到錢嬤嬤的,洛傾雪低著頭,眼瞼輕輕垂下;可孟氏向來耳根軟,對錢嬤嬤和田嬤嬤兩位自她少女時便一直陪伴她的奴婢很是信任,不然那錢嬤嬤一介奴仆,昨日在素瑤居時哪來的那麼頤指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