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田地裏已經化淨了,春風還涼涼地吹,天空有一隻鷹在飛,被一根線牽著,自由中又存在著束縛。但那不是一隻真正的鷹,是大粗脖放起的風箏。大粗脖是蘭家堡有名的風箏匠,年紀輕輕就會紮很多種樣子的風箏。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水裏遊的,隻要他看上一眼在心裏在琢磨琢磨,就都能仿照樣子紮製成風箏,然後用一根線牽著放飛到天空裏,即使風再大,也不會折落下來。可大粗脖有個怪脾氣,他放風箏時從來不喜歡有小孩子跟著,就喜歡一個人先到野地去放,再牽回自家的院門前,將風箏線係在院門上,之後倚坐在院牆旁呆看。
因為剛過完元宵節,季節還在正月裏,人們都還閑著,所以在大粗脖放風箏的當口,村街上也聚著一堆人,其中有柳青,有高二民,有武小孩,有銀貴,還有亞宏和六子。這些人都是閑著無事可做才聚到村街上的,也借此在一起閑話。六子說:昨晚王金又跟他的媳婦吵架了,王金那個懶婆母親真是該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咋就去勾引鄒老師呢?六子一扯開這個話題,武小孩就來了精神,說有啥不敢,王金那個孬東西本來就是個軟蛋,屁本事沒有,你瞧人家鄒老師不但有文化,人也長得帥,要麼彭家的淑賢怎會嫁給他。亞宏說:理倒是這麼個理,可鄒老師也不能吃著鍋裏的又看著碗裏的呀,總之活人要顧及個臉麵才是。銀貴咳嗽著說:聽說南方那邊把生產隊都分開了,不知是真是假,要真是那樣,將來日子也許就好活了。武小孩說:你銀貴說話總喜歡扯淡,瞧你喉嘍氣喘的,現在都是生產隊養著你,要是咱們這裏的生產隊也分開了,就你那喉巴樣還不得去喝西北風啊!
銀貴聽武小孩這樣說,用棉衣袖子擦了一把剛才咳嗽出來的鼻涕,顯得很不高興地說:你個三癩子會說人話不?你要跟我比你也好不到哪裏去,至少咱不打爹罵母親不是牲口。武小孩恨恨地瞧了銀貴,說銀貴,你怎麼跟你三爺爺說話呢,你不要倚老賣老,小心我把你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銀貴也不示弱,把戴著一頂氈帽的頭伸向武小孩,說有種你就摘下來踢著試試,要不讓你這個三癩子蹲監坐獄我銀貴的姓就倒著寫。
銀貴本姓王,全名應該叫王銀貴,隻是村落人習慣叫名不帶上姓氏,因此在蘭家堡無論誰稱呼銀貴,都叫名不叫姓,總是稱他為銀貴。當然也有個例外,那就是李陰陽在稱呼銀貴時不這樣叫,而是把銀貴姓氏都改了,把王銀貴稱為薛仁貴。
李陰陽名叫李榮,隻因他會看風水,又懂得驅邪跳神,而且在李氏家族的同輩排行中為四,所以在蘭家堡的很少有人稱呼他的名字,而多是稱呼他為李陰陽或者李四。至於李陰陽為何把銀貴稱為薛仁貴,初始蘭家堡人都不懂,但聽了一位說書先生帶著一個徒弟來說過評書《薛仁貴征東》之後,就都知道李陰陽稱呼銀貴為“薛仁貴”的出處了,於是就有人開銀貴的玩笑,說沒想到你這個喉巴還有這樣豔福,連宰相的女兒都成了你的老婆,你何時再去征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