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人要脫俗,不可存一矯俗之心;應世要隨時,不可起一趨時之念。
琴書詩畫,達士以之養性靈,而庸夫徒賞其跡象;山川雲物,高人以之助學識,而俗子徒玩其光華;可見事物無定品,隨人識見以為高下;故讀書窮理,要以識趣為先。
榮寵旁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後福跟隨,何須戚戚。
貪心勝者,逐獸而不見泰山在前,彈雀而不知深井在後;疑心勝者,見弓影而驚杯中之蛇,聽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視有為無,造無作有。如此,心可妄動乎哉!
蛾撲火,火焦蛾,莫謂禍生無本;果種花曠花結果,須知福至有因。
多栽桃李少栽荊,便是開條福路;不積詩書偏積玉,還如築個禍基。
大聰明的人,小事必朦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蓋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朧正聰明之窟也。
大烈鴻猷,常出悠閑鎮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徵景福,多集寬洪長厚之家,何須瑣瑣。
貧士肯濟人,才是性天中惠澤;鬧場能學道,方為心地上工夫。
人生隻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聽人羈絡;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無欲,天地也不可轉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況一切區區事物乎?
貪得者身富而心貧,知足者身貧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勞,處下者形勞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真,達人當自辨之。
眾人以順境為樂,而君子樂自逆境中來;眾人以拂意為憂,而君子憂從快意中起。蓋眾人憂樂以情,而君子憂樂以理也。
晝閑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雲光舒卷,頓令眼界俱空。
一場閑富貴,狠狠爭來,雖得還是失;百歲好光陰,忙忙過了,縱壽亦為夭。
鷸蚌相持,兔犬共斃;冷覷來令人猛氣全消;鷗鳧共浴,鹿豕同眠,閑觀來使我機心頓息。
迷則樂境成苦海,如水凝為冰;悟則苦海為樂境,猶冰渙作水。可見苦樂無二境,迷悟非兩心,隻在一轉念間耳。
遍閱人情,始識疏狂之足貴,備嚐世味,方知淡泊之為真。
地寬天高,尚覺鵬程之窄小;雲深鬆老,方知鶴夢之悠閑。
忽睹天際彩雲,常疑好事皆虛事;再觀山中古木,方信閑人是福人。
趨炎雖暖,暖後更覺寒威;食蔗能甘,甘餘便生苦趣。何似養誌於清修而炎涼不涉,棲心於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為更多也。
鶴唳雪月霜天,想見屈大夫醒時之激烈;鷗眠春風暖日,會知陶處士醉裏之風流。
“掃地白雲來”,才著工夫便起障。“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想到白骨黃泉,壯士之肝腸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開。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蓋誌以淡泊明,而節從肥甘喪也。
處世讓一步為高,退步即進步的張本;待人寬一分是福,利人實利己的根基。
完名美節,不宜獨任,分些於人,可以遠害全身;辱行汙名,不宜全推,引些歸己,可以韜光養德。
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過高,當使其可從。
憂勤是美德,太苦則無以適性怡情;淡泊是高風,太枯則無以濟人利物。
待小人不難於嚴,而難於不惡,待君子不難於恭,而難於有禮。
寧守渾噩而黜聰明,留些正氣還天地;寧謝紛華而甘淡泊,遺個清名在乾坤。
念頭濃者自待厚,待人亦厚,處處皆厚;念頭淡者自待薄,待人亦薄,事事皆薄。故君子居常嗜好,不可太濃豔,亦不宜太枯寂。
福莫福於少事,禍莫禍於多心。惟苦事者方知少事之為福,惟平心者始知多心之為禍。
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讀書不見聖賢,如鉛槧傭。居官不愛子民,如衣冠盜。講學不尚躬行,如口頭禪。立業不思種德,如眼前花。
苦心中常得悅心之趣;得意時便生失意之悲。
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勢者,淒涼萬古。達人觀物外之物,思身後之身,寧受一時之寂寞,毋取萬古之淒涼。
學者有段兢業的心思,又要有段瀟灑的趣味。若一味斂束清苦,是有秋殺無春生,何以發良萬物?
真廉無廉名,立名者正所以貪;大巧無巧術,用術者乃所以為拙。
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
為惡而畏人知,惡中猶有善路;為善而急人知,善處即是惡根。
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故性氣清冷者,受享亦涼薄;性氣和心暖之人,其福也厚,其澤也長。
天理路上甚寬,稍遊心,胸中便覺廣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跡,眼前俱是荊棘泥潭。
一苦一樂相磨練,練極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參勘,勘極而成知者,其知始真。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故君子當存含垢納汙之量,不可持好潔獨行之操。
耳見目聞為外賊,情欲意識為內賊,隻是主人公惺惺不昧,獨坐中堂,賊便化為家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