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儒道:“自古帝王多無恩義。天下紛亂之時,則敬四海賢士,收豪傑之心以為己用。天下即定之後,則屠戮功臣以樹君威固權位。今上何獨不然。賢弟與我一樣是寄人籬下,受人轄製。他今日能用你,焉知來日不會害你。”
天賜笑道:“陸兄之言固然不假,但有情有義的君王也不乏其人。假使小弟便是當今聖上,陸兄能信得過嗎?”陸鴻儒歎道:“可惜賢弟不是當今聖上。”天賜笑道:“將相本無種,帝王出布衣。如何小弟便不能為帝為王?假使小弟一朝為帝,陸兄是否願出將入相,佐我建立功業。請試言之,權作笑談。”
陸鴻儒不加思索,說道:“我深知賢弟為人,輕生死重情義,一朝富貴,必不改英雄本色。假使賢弟有爭雄天下之心,我陸鴻儒願以此身相托,盡心竭力以報知己,生死不足為惜,榮辱亦不足為論。”
天賜撫掌大笑道;“妙哉!小弟沒有白費唇舌,陸兄終於答應了。大丈夫一諾千金,陸兄高義,小弟感激不盡。”陸鴻儒詫道:“賢弟何出此言,我何時答應了?幾句戲言,當不得真的。”天賜笑道:“在陸兄是戲言,在小弟卻是諾言。隻因今上便是小弟,小弟便是貨真價實的當今聖上。”陸鴻儒慍道:“我以賢弟為知己,剖心示誠,賢弟何故出言相戲?”天賜正色道:“陸兄以誠相待,小弟豈敢相戲。小弟確確實實是當今聖上。”
陸鴻儒驚得跳了起來,天賜之言他不敢相信卻有不能不信。問道:“賢弟乃至誠君子,當不欺我。你難道不是李天賜李公子嗎?何時又成了皇帝?”天賜道;“小弟是當年的李天賜,也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如何成了皇帝,日後自知,隻要陸兄相信就好。陸兄最重信義,適才一言之諾,量必不會反悔。”
陸鴻儒啞然,思慮良久,忽然跪倒,說道:“陸鴻儒有眼無珠,言語之中多有冒犯,望陛下見諒。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臣蒙陛下知遇之恩,願效死力以報。”天賜大喜,扶陸鴻儒重新落座,說道;“你我乃患難之交,私下裏不妨兄弟相稱,不必拘於俗禮。”
陸鴻儒仍有些拘謹,臉上的陰霾卻已盡數消散,說道:“世事變幻,白雲蒼狗。與賢弟瓜州一別,至今不過三載,而人事盡非,賢弟貴為帝王,愚兄卻淪落至斯。在南陽時常聽到京裏的一些傳聞,言天子之英明,朝政之振興,每每驚歎不已。如今方知賢弟便是當今天子,以賢弟的襟懷才幹,成一中興之主綽綽有餘,不足為怪。愚兄不自量力,妄圖逆天而行,致有今日之羞,始信賢弟之言不虛,悔之無及。”
天賜笑道:“亡羊補牢,猶未晚也。這幾日小弟舉棋不定,隻等陸兄駕臨,聆取高論。自大軍南下,河北盡平,但大河之南仍為賊寇盤踞,各擁重兵,難以卒定。小弟所領人馬不過二十萬,算上河北關中之軍亦不足四十萬,一要圍攻龍在天,二要防備江南湖廣之敵,捉襟見肘。當此成敗攸關之際,如何舉措,望陸兄教我。”
陸鴻儒微笑道:“先致力於中原,中原即定,再並力南向,則天下可定也。賢弟成竹在胸,何必問我。”天賜道:“龍在天亦一時之雄也,雖經大敗,實力猶在,依洛陽開封之險固守,不可等閑視之。陸兄可有破敵之策?”陸鴻儒笑容頓斂,說道:“背棄舊主已屬不忠,設計相圖更為不義。一之為甚,豈可再乎?賢弟勝我多矣,必有良策,何必一定要令我為難。”
天賜暗中搖頭,這陸鴻儒食古不化,不知變通,脫不開讀書人的呆氣。說他癡也罷,愚也罷,卻是一片赤誠,戀故主,重情義,難能可貴。作為朋友唯有敬之重之,不可相強。要讓他出謀劃策,必須略用些技巧。天賜又問道:“小弟若督大軍沿大河西進以取開封,另遣關中河北兩軍夾攻洛陽。待兩城攻下,再合力圍剿南陽殘寇。假使陸兄為龍在天謀劃,將如何應付?”
陸鴻儒略作沉吟,說道:“此乃縱虎歸山之策,不可取也。假如我是龍在天,便棄洛陽開封而不守,全軍退據南陽。南陽城堅糧足,若有十萬大軍,足可固守一年有餘。賢弟頓兵於堅城之下,更有江南湖廣之敵虎視於側,日久無功,勢必退兵。則洛陽開封得而複失,賢弟將前功盡棄。”
天賜道:“小弟還有一策。兗州一戰,龍在田授首。賊眾精銳盡喪,所餘者不過十數萬人,散布各地,已成驚弓之鳥。小弟若不攻開封洛陽,先遣一軍出武關,輕騎急進,直取南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必能一鼓而下之。賊眾根本一失,軍心必亂。那時小弟再攻取洛陽開封,陸兄又如何應付?”陸鴻儒笑道:“退路已絕,我也隻能束手就擒了。”兩人相對大笑。
天賜道:“若非陸兄指點,小弟幾誤大事。龍在天新敗勢弱,不可與他喘息之機。明日便依計而行,小弟親統大軍,剿滅此賊,戡定中原。陸兄以為然否?”陸鴻儒笑道;“賢弟又在考較我。自經兗州一戰,中原大勢已定,隻一二勇將便足以勝任,賢弟不可輕出也。”天賜道:“願聞其詳。”陸鴻儒道:“徐泗之地扼守衛河,為山東門戶,得失之重更在洛陽開封之上。賢弟若去,司馬長風必乘隙來犯,一旦有失,山東危矣,京師危矣!司馬長風非龍在天可比,部眾訓練有素,號令嚴明,麾下猛將如雲,能人輩出,如鍾雲翱諸葛楨曹國梁之流皆一時之選。賢弟曾在武林盟滯留非止一日,不須我多言。朝中諸將無人是司馬長風對手,隻有賢弟方能敵之。”
天賜道:“英雄所見略同,陸兄所慮者亦小弟所慮也。可惜陸兄新至,難令眾將信服。否則以陸兄鎮守此處,安如泰山。小弟即可放膽西向,無後顧之憂矣。”陸鴻儒微笑不語,心中十分受用。
翌日天賜依然按兵不動,傳燕山雙雄至後帳,交給他們兩封密函,吩咐道;“這兩道聖旨一是給嚴將軍的,一是給韋郡王的。事關軍機,非同小可,交給旁人朕不放心,煩請二位辛苦一趟。先見嚴夢熊,而後前往潼關,限三日之內趕到,囑咐他們依計而行,不得有誤。”燕山雙雄將密函鄭重收妥,奉旨退出。
天賜又傳太行雙傑入見,吩咐道:“請二位分頭前往王致遠賀震天軍中,傳朕旨意,要他們即刻起兵西進,進逼開封,大造聲勢。卻不可攻得太急,每日隻許行軍三十裏。遇上賊眾抵抗,不妨稍稍退卻,越遲抵達開封越好,切記,切記!”太行雙傑莫名其妙,依言前去傳旨。
忙碌了整整一日,天黑之後,天賜返回後帳,支走小薔小薇,與蘭若映雪相見。自從汶上重逢,小夫妻始終未得閑暇一述別情。天賜忙於軍務,東奔西走,昨夜又被孫老頭所擾,直至今日方如願以償。蘭若映雪洗去易容,恢複如花嬌靨。燈下小酌,笑談如煙往事,芙蓉帳暖,盡償數載相思。閨房之樂,實不足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