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戲曲之況味(1 / 2)

戲曲之況味

藝術世界

作者:顏湘君

幾年前,昆曲《牡丹亭》(白先勇青春版)在全國巡演掀起了一陣昆曲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傷心樂事誰家院?”“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青春韶華的美好逝去,令人無限地傷感。何人不曾青春過?劉希夷雲:“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依依呀呀的唱腔中,原有著無限的韻致和深情,待得有了一定生活閱曆,看過了人事滄桑,方能解得其中幾許況味。

看戲,看台上粉墨覆麵、水袖軟款,有鑼鼓鏗鏘、西皮流水,有風花雪月、崢嶸沙場。看戲者在他人悲歡離合一杯酒、愛恨情仇三生石的劇情裏,一段衷腸油然而生,仿佛那台上扮演的正是自己的人生,隨著戲中角色的喜怒哀樂或臨風灑淚或手舞足蹈。崔鶯鶯婉轉低吟:“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1〕聽者也有了難以遣釋的傷春情懷;魯智深浩歎:“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恁個慈悲剃度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敢辭卻芒鞋破缽隨緣化!”〔2〕通靈如寶玉尚不能悟禪機〔3〕,癡人自癡,又有幾人能參透其中精妙?天地之大,逃不過一個情字,然而,“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萬裏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4〕,何等讓人悵惘!“願普天下有情的終成了眷屬”〔5〕,美好的祝願亙古流傳。戲曲移情動心力量之大,使曆朝曆代的聖主賢君、儒人雅士高標戲曲的教化功能。高明《琵琶記》說:“不關風化體,縱好也枉然。”那全忠全孝的蔡伯喈和有貞有義的趙五娘,使不曾有機會受教育的“愚夫愚婦”也懂得忠孝節義。評者以為它可以“為朝廷廣教化,美風俗,功莫大焉”〔6〕。明太祖朱元璋更是讚賞有加,說:“五經四書,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記》,如山珍海錯,貴富家不可無。”〔7〕忠義之戲曲,如《趙氏孤兒》,對邪惡的憎恨和對義士們勇於自我犧牲的欽敬讓觀者堅定了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信念。

演戲,百轉千回中演繹的原不過是別人的故事,本應在無數次的低轉回吟中,透過別人的夢,走完規定好的步子。然而,借別人的故事,抒自我之情懷。幻耶?真耶?入於其中,不得其出,情臻於至幻處竟可以腸斷而死。清代焦循在《劇說》卷六裏曾記載了一個讓人唏噓不已的故事:“杭有女伶商小玲者,以色藝稱,於《還魂記》尤擅場。嚐有所屬意,而勢不得通,遂鬱鬱成疾。每作杜麗娘《尋夢》《鬧殤》諸劇,真若身其事者,纏綿淒婉,淚痕盈目。一日,演《尋夢》,唱至‘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盈盈界麵,隨聲倚地。春香上,視之已氣絕矣。臨川寓言,乃有小玲實其事耶?”陳凱歌《霸王別姬》裏的那個程蝶衣又何嚐不是入戲太深呢?“不瘋魔不成活”,戲裏戲外深蘊著無法辨明的模糊、苦痛與掙紮,虞姬死了,程蝶衣死了,張國榮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