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剪的過程中,唐傑俊作為一個忠實的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他發現劉亞琴剪裙子的模樣很好看,牙關咬得很緊,始終是一臉的微笑,並且把懊惱、蔑視、憤慨蘊藏在微笑之中。
寒光四溢的鋒利剪刀宣泄著個性,張揚著自尊,表達著愛憎,嘶啦一剪刀下去立時發出一聲清脆的呐喊。剪斷了不義而富且貴的浮華,剪斷了窮奢極欲的炫耀,剪斷了心靈鄙瑣的醜陋,剪出了百般愜意、千般痛快、萬般舒心。唐傑俊用心為她鼓掌,恨不得豎起十個大拇指來誇獎她。隻見她一絲不苟地把那堆皮條整理好,然後用鐵絲捆紮在木棒上,做成了一隻嶄新的拖把。
她在地上拖拖試試說:“傑俊哥,你這當作家的一個拖把兩千五百元,真夠派的呀!”
這時鍾靜恬拿著菜刀衝了進來,盯著拖把大驚失色:“你怎麼把它剪成這個樣子了!你不喜歡可以不穿,幹嗎要損壞它呢!”
劉亞琴若無其事地笑笑說:“我覺得作家屋裏應當有一個高檔拖把,這皮貨可是進口的。”
鍾靜恬陰著臉道:“我知道你是啥心思,可我絕對要穿的。這有什麼?阿偉的錢反正是從國家那裏來的,靠做正當生意發得有這麼快嗎?不用白不用。給你不穿,那才傻冒呢!”
劉亞琴說:“鍾靜恬姐你可別多心啊,我隻是見不得阿偉這人的德性。怎麼跟當記者那陣子判若兩人了呢!這種人就不宜有錢。幸虧他也沒多少錢,真成億萬富翁了全世界都不在他眼裏了!”
鍾靜恬不以為然地說:“你管別人那麼幹嗎,各有各的活法。當今世界,有錢就是資本。男人在開創事業時首先要劈開一條財路,不管錢從何來,隻要能弄到手就是本事。你看那些豬模狗樣的大款們成天泡一群俊妞兒,他們靠的什麼?錢!如果這些錢都是靠血汗掙來的,他們舍得揮霍在女人身上嗎?”
鍾靜恬紅著眼睛發了一通議論,喘口粗氣到廚房去了。劉亞琴笑笑,不想跟她辯駁傷了姐妹和氣,向唐傑俊使個眼色,把拖把收拾起來,便到廚房幫鍾靜恬做飯去了。
飯後鍾靜恬到信托公司去了,有兩個項目需要審定。她最討厭的就是休息日幹公事,但又沒法,還得憋著一肚子怨氣去上班。去時將阿偉買的皮裙穿上,唐傑俊和劉亞琴都言不由衷地讚美了幾句,無論鍾靜恬本人是否覺察出來,都有點像讚美一個乞丐生活幸福一樣別扭。好在鍾靜恬並不在意,出門時依然滿麵春風。
望著鍾靜恬出門時的身影,唐傑俊臉上氣色非常不好。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劉亞琴說:“你好像有啥心事。”
唐傑俊淒然一笑,說:“我有種被人扇了一耳光又狠狠擰了一下臉的感覺。”
劉亞琴說:“不就是為那五千塊錢麼?不值得你這樣。他施舍也罷,恩賜也罷,饋贈也罷,反正我讓他成布條了。可我壓根兒就沒想到鍾靜恬姐是那麼熱心。我不明白,在當今工薪階層,你們家的收入絕對不低,一年至少也有三四萬元,她怎麼就看得起那點兒!你看阿偉那不可一世好像要稱雄世界的樣子,他是億萬富翁我都不稀罕!”
唐傑俊歎口氣說:“銅臭汙染了的。”
見兩人說得起勁,保姆領著孩子出門玩去了。電視機裏正播放著一部被炒得火爆的電視連續劇。唐傑俊從拖鞋中抽出腳來蹺出去把電視機關掉,然後腳和目光同時收回看著劉亞琴。劉亞琴這時也正看著他,她為他用腳趾頭關電視的動作感到異樣。兩人的眸子裏交流著一種平淡的情感,目光說不清是幽怨還是哀愁。唐傑俊覺得劉亞琴的眼睛正燃燒著兩團看不見的火光,火勢正熊熊向他逼過來。唐傑俊覺得這種目光熟悉而陌生、吝嗇而大方、拘謹而灑脫。他有點害怕這種相對無言的場麵,更害怕這種相對無言的結局,於是漏洞百出地移開了。劉亞琴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輕輕叫了聲傑俊哥。唐傑俊仿佛從納悶中被叫醒似的冷冷地看著她,可她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