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像是跟他說的,但反倒是他仍舊低頭沉默著沒有出聲,而一旁的玄心四將皆應了聲\\\"是\\\"。一個人硬頂是無畏的犧牲,也於大局無益,同門之間共同進退更是正理,宗主說得一點兒沒錯,可刀翎和四將聽得這話,卻都不約而同的在想:每一次遇敵,宗主總是在最前麵的。
宗主裹了傷,臉色依然蒼白,就在眾人都準備退去讓宗主歇息時,宗主卻叫住了他。
\\\"刀翎,你可想回南疆?\\\"
刀翎一怔——宗主記得他的來歷?
他低了頭不答,宗主卻也不再多問,負手立在透進夕光的窗前,低頭靜思。良久,才道:\\\"南疆蠱術自有妙用,不過仰仗外物,終究容易為敵所乘,就像你父親那一次日後你回歸南疆,當繼承你父親的遺誌,守正誅邪,不令妖魔為禍南疆。\\\"
刀翎霎時一震,霍然抬頭望著那人夕光中的背影——原來、竟是如此!
南疆偏遠,中原道門力不能及,加之夷漢之爭古已有之,中原道門貿然進駐南疆,隻怕反而適得其反。但、南疆妖魔為禍,正道中人,又怎能置之不理?所以那一年安排了南疆分舵的事情,宗主明知入南疆除魔兇險更甚,得報之後仍舊親自來了。隻是中原道門一時之間終難以在南疆立足,七世怨侶被奪,宗門方值大變不久,宗主也無暇他顧,便隻得帶了他回來。這時他也才想得清楚,雖然幾年來宗主沒和他說幾句話,一直讓他像其餘弟子一般歷練,可卻當真是從未疏忽過對他的栽培。不論劍術道法還是陣形,他的老師都是門中翹楚。
原來宗主是要培養一個兼得南疆蠱術與中原道術的夷族修真者送回南疆。
刀翎不善言辭,心中轉過了千般念頭,到了嘴邊也仍舊隻是肅然應了聲\\\"是\\\",然後躬身退出。
那日之後,他成了宗主的親傳弟子,宗主出戰,也總會將他帶在身邊歷練,隨時提點。
二十歲及冠那年,宗主起意讓他回南疆,雖然知道他還年輕,可仍舊希望他能擔起重任。但他不願。於是緘口不言,第一次隻當沒有聽見宗主的命令。
還是那個原因,南疆族人,涼薄至此,父親一死便是這般態度,他憑什麼要回去為他們拚命?他隻是要殺妖魔而已,在中原殺也是一樣,何況,中原有宗主,不,有恩師在。
這些年也逐漸明白了,當年出南疆的路上,宗主有意不讓他與族人再行接觸,也是不願他因為他們的態度生出怨念。宗主待人待己都很嚴格,認為護衛人間不應在乎這許多,但卻想得到,當時的他年紀尚幼,這樣的不計較旁人態度的要求對他來說還過於苛刻。
隻是,他終究是知道那些人的態度的。所以時隔多年,到如今他仍不願回去。他不是個無私的人,但對於真正無私的人卻很敬重,譬如宗主。
在宗門身份漸高,有時也能聽到一些門中的舊事。如今七世怨侶與魔宮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多有人對宗主當年褫奪前宗主之位的做法有了微詞。他們暗中詆毀宗主心術不正,攬權自負,並且心狠手辣。他聽了隻是冷笑,辯駁亦是不屑。不說別的,便是南疆諸事,一個攬權自負心狠手辣的人能做得出?
見他態度如此,宗主一向淡定的麵容上竟顯出一絲焦躁來,但轉瞬即逝,依舊的正襟危坐,平靜說道:\\\"阿翎,你既是本座弟子,自當明了宗門的責任。八年前那一戰南疆道門雖然折損極大,但魔宮為了控製驅蠱的靈獸也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故而這些年南疆尚算安定。但如今天魔沖七煞之劫將近,魔氣大盛,南疆必須有人主持——還是,你不敢去?\\\"
宗主目光中的淩厲亦是一閃即逝,旋又恢復慣常的凝定。他臉色仍是蒼白的,刀翎知道,那是為玄心奧妙訣所傷,至今未愈。於是心裏猛一堵,沖口而出,大聲叫道:\\\"師父,為什麼!\\\"
他這一喊,宗主卻是一愣,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師父,幹什麼要為那些人拚命!你知道他們怎麼說你!——
守正誅邪,祖師爺的遺命,可是他們卻用祖師爺留下的道法傷了你侮辱你!——
他們硬要相信什麼人魔和平,硬要壞你的苦心經營,你這麼堅持還有什麼用!——
為一些自私涼薄天真到愚蠢的人拚命,根本不值得!——
師父,何必還要如此!他們要胡鬧,那就隨他們便,等鬧得魔族屠戮人間時他們就知道師父你才是
\\\"你混賬!\\\"
年輕人激憤的語聲被宗主的暴喝打斷。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霎時間變得臉色鐵青。
\\\"除魔衛道,是我玄心正宗的責任,殉道亦是無上榮耀。你——竟作此想法,豈配為玄心正宗弟子,豈配為本座弟子!\\\"
紫金的袍袖裹挾著怒意冷冷拂下,他被逐出了宗門——
你不聽勸,非要苦著自己做這等裏外不是人的事,與我何幹!——
你教我道法,我從你號令,這些年下來,兩清了吧!
少年人性烈受不得打壓,於是也一怒之下,負氣離開。
隻是他絕沒有想到,再見時恩師竟會是那等模樣。也是在那一刻他方才明白,當日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恩師練功正出了差錯,若非如此,大概也不會這般輕易就將苦心栽培多年的弟子逐出門墻。
如果當時知道恩師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就會冷靜些溫和些?
可是沒有如果。
那一夜,天魔沖七煞,人間浩劫。
那之前,刀翎回了南疆,隻是非是要回歸南疆道門除魔衛道,僅隻是回一趟故土罷了。看過一眼之後,做個遊戲人間的閑散人未嘗不好。隻是曾被寒月冰魄選中的月神侍者的特殊潛質,終讓他沒能閑散得了。
魔宮的月魔,附於魔宮太後陰月之身,可這魔中之魔的魔氣,他竟在南疆感受得到。但原因何在,卻是無論如何查探不出。
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宗門稟報恩師,挨罵也要回去。離了宗門,他的傳音之術已被封印,於是隻好日夜兼程的往回趕,隻是未料月魔竟也能感應得到他,結果就是一路上不為其餘一切凡人和修道者,甚至魔族所知的廝殺。
但刀翎自己和月魔都不知道,刀翎乃是歷代被選中的月神侍者中血統最為純正者。月魔修為精湛,但每每夜戰之時,刀翎受月神庇佑,修為不及宗主甚至玄心四將,卻竟能勉強相抗,伺機脫身。當臨近天魔沖七煞之日,月魔亦似無暇顧他,不再追殺。
刀翎正是在這時得到了玄心四將擲劍離開宗門的消息。
\\\"師、師父,他如今怎樣了?\\\"憂急之下,帶傷疾趕,隻可惜,仍未能趕得及。
長街之上,天魔妖光已漸黯淡,倒地昏迷的人們,也紛紛蘇醒。夜空中仍有灼目的紅光,然而月色已明,夜將寂靜。
那殘存的妖光之前,一人身著紅甲,紅發與紅色大氅一起淩亂地飄蕩著,癲狂大笑。
\\\"有我堂堂的玄心正宗宗主在此,守正辟邪,除魔衛道,你們這些天魔星都滾吧!如果還不滾,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猛一轉身,紅發覆住了半邊麵頰,手指妖星大叫:\\\"大膽天魔,你還敢肆虐嗎?\\\"仰麵向天,唇角滴血,眉頭緊皺著,有些焦躁,但麵對詭異奸笑的幽鬼,更多的卻是凜冽,\\\"趕快給我滾回天魔星去吧,否則的話,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你們還不知悔改嗎?那你們魔道的末日就近了。看我對你們使出——玄心奧妙訣!\\\"
一陣淩亂的出拳擊向虛空,癲狂得近乎可笑的動作,伴隨著同樣癲狂的低喝聲,散在冷夜的空寂裏,讓人錐心的鬱堵驚痛。
刀翎驚住了,一剎那間血湧上頭,目中竟溢出淚水:\\\"師父宗主!怎麼了,這是怎麼了!\\\"他滾下馬來,想要靠近那個跌倒在地的人,然而不知是否心神激蕩過度,壓了一路的傷勢竟突然發作,劇烈的痛楚沖得他頭腦一蒙,重重跌在地上。
殘存的幽鬼仍在奸笑,紅發的人跌坐在地,眉宇間的焦躁復散開來,化成一陣陣激憤和不甘,反復說道:\\\"讓我再打一場讓我再打你一場我還要再打你一場!不行,我一定要再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