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鐸在1923年為葉聖陶的短篇童話集《稻草人》的序言中曾指出,葉聖陶將現實生活引入童話中是必要的,兒童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裏,他們需要知道人間社會的現狀,正如需要知道地理和博物的知識一樣重要,兒童文學應該把成人的悲哀顯示給兒童。葉聖陶這種將現實納入童話中的“求真”美學追求,將客體的現實生活,通過作家主體獨特的童話藝術形式,把真實的社會與人生展現出來,這是葉聖陶所開辟的現代童話的創作之路。
將現實引入童話創作的“求真”美學追求不僅在葉聖陶童話的內容上有所體現,在其藝術手法上,這種“求真”則表現為創作符合童話的邏輯性原則。童話的邏輯即指童話事理與推理上的客觀邏輯性,是文學童話創作手法上的基本要素。童話創作允許作家將情節、人物、場景等進行幻想的設計,即在真實生活中這些故事中的事和人都是不存在的,但是這些虛假的人物、場景都必須按照客觀世界物的屬性,符合邏輯的發展,人物的行動與語言必須符合他們在故事中的身份與性格;情節的發展必須按照生活和自然的規律,合乎邏輯地進行,真正達到“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
葉聖陶的童話創作在藝術手法上也把符合事理發展的真實性作為創作的準則。比如《稻草人》中的稻草人雖說是具有生命的童話人物,但他在作家的筆下嚴格遵循了客觀的物的屬性。當他看到害蟲正在殘害稻葉時,他並沒有不合邏輯發展地跑向主人大聲報告他所發現的害蟲蠶食的事情,他隻能“把手裏的扇子搖得更勤了。扇子常常碰在身體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他不會叫喊,這是唯一的警告主人的法子了”。即便老婦人對這一切熟視無睹,稻草人也還是隻能搖扇子。葉聖陶這樣描述道:
(稻草人)急得不得了,連忙搖動扇子,想靠著這急迫的聲音把主人留住。這聲音裏仿佛說:“我的主人,你不要去呀!你不要以為田裏的一切事情都很好,天大的禍事已經在田裏留下根苗了。一旦發作起來,就要不可收拾,那時候,你就要流幹了眼淚,揉碎了心;趁著現在趕早撲滅,還來得及。這兒,就在這一棵上,你看這棵稻子的葉尖呀!”他靠著扇子的聲音反複地警告;可是老婦人哪裏懂得,一步一步地走遠了。他急得要命,還在使勁搖動扇子,直到主人的背影都望不見了,他才知道警告是無效了。
同樣的,當稻草人看到弱女子投河時,他非常心驚,他著急,想救他,可是他隻是一個稻草人,他能做的隻是“又搖起扇子來,想叫醒那個沉睡的漁婦。但是辦不到,那漁婦睡得跟死了似的,一動也不動。他恨自己,不該像樹木一樣定在泥土裏,連半步也不能動”。
葉聖陶將稻草人形象設計得合情合理,符合他真實的身份與性格,如果他違反稻草人真實的物的屬性,發現問題時立刻一躍而上,這樣隻會讓小讀者認為這故事是編造的。
在內容與藝術創作原則上《稻草人》這篇童話作品都體現出明顯的“真實”特點。那為什麼作家葉聖陶會把“求真”作為自己創作的美學追求呢?也許作家的一番道白能夠告訴我們原因。葉聖陶曾說: “由於所受的熏染的關係,既然作了中國人,而且是中國的知識分子,不能不在儒家的空氣裏呼吸。本相的儒家本是不錯的。除了棲棲遑遑希望得君行道,就現代的眼光來看很不足取以外,那說仁義說忠恕的部分總是好的。宋朝的理學雖然帶著玄學的氣息,可是就好的一麵說,主敬主誠實在具有真正信教者的態度,清朝顏李注重實踐,專求生活的充實,可以說是腳踏實地。可是我們大都把這些東西認作是掛在嘴上談談的事,放在心上想想的事,卻不大措意這些東西談既沒有用,想也不相幹,必須把它們像消化食物一樣消化一番,遍布血肉骨髓裏,才是真實的受用。”從這一段話可以看出,做一個仁義忠恕、誠實充實的“本相的儒家”正是葉聖陶的理想人格追求。他將這種追求滲入創作中,因此,將真實生活引入到自己的作品中,通過“求真”的美學追求表達自己的真實的情感態度。
綜上所述,從《稻草人》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發現,葉聖陶創造出了具有中國作風與中國氣派的現代新童話,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具有作家獨立風格的文學童話,中國的現代童話發展之路從此開始,葉聖陶的童話為中國現代文學童話創作奠定了基礎,提供了豐富成熟的藝術創作經驗。
作者簡介:王 蕾,文學博士,首都師範大學初等教育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兒童文學與文學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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