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對亡妻不可遏止的思念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由上闋的“日有所思”,自然引出下闋的“夜有所夢”,下闋寫夢中的情景。承接“相逢”寫夢,境換而意相連。“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正是由於“不思量,自難忘”的刻骨銘心的想念,才產生了詩人日思夜想的夢境。“幽夢”寫出夢境的隱隱約約、亦真亦幻;夢可以超越時空,亦可以打破人世間與冥冥世界的阻隔,呈現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佳境,神思飛揚,縱橫馳騁;往昔愛妻閨房生活的細節呈現在作者眼前:妻子臨窗而坐,對鏡理妝,這是詞人心中永恒的印象,表現了昔日夫妻和睦幸福的生活,也反襯出今日“無處話淒涼”的悲傷。“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與起句“十年生死兩茫茫”相映照,此句無聲勝有聲,正惟無言,方顯沉痛;正惟無言,才勝過了萬語千言;正惟無言,才使這個夢境令人感到無限淒涼。盡管是夢,但夢中還有著生死夫妻相逢的浪漫情調,哪怕這種浪漫是苦澀的、悲愴的。而在現實中,丈夫對亡妻的不可遏止的思念,則又是另一番情調了。“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三句總束全詞,寫夢後哀思,是感情發展的高潮。黃粱美夢盡管短暫,但夢醒後的哀痛卻是永久的。南北朝詩人庾信曾說,“霜隨柳白,月逐墳圓”,月夜與墳墓相連,凝結在生者腸斷處的濃鬱情感與死者冷冰冰的墳墓形成強烈的對比與反差,這種不可調和的冷色調更顯淒清幽獨,黯然魂銷。正所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唐代開元年間,幽州衙將張某之妻孔氏死後,一日忽從塚中出,題詩贈張曰:“欲知腸斷處,明月照孤墳。”(《本事詩·征異》)蘇軾化用其意,遙想亡妻在清冷的月光下“千裏孤墳”的淒涼處境。用典貼切,不著痕跡。並由於作者刻意用了“料得”這樣一個主動詞和“年年”這樣一個漫長的時間單位,使之不僅蘊含死者對生者的思念,而且增加了生者對死者的懷念,使本詞產生了雙倍的生死懷念之情,詞的重量頓時倍增。王弗生前,不但是蘇軾生活上的伴侶,而且是文學上的知音,事業上的賢內助。不幸的是王弗英年早逝,在生活上、感情上乃至事業上對詞人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正因與妻子情篤,生者的思念才如此持久。此詞最後三句,意深、痛巨、餘音嫋嫋,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