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開頭還笑嘻嘻地給她鼓掌。幾天之後,就越來越不老實起來。不但拉拉扯扯,動手動腳,天天要求早早吃飯,天一擦黑就要求上床。

見朵拉老是躲閃,也想感化她:今天給她買便宜首飾,明天給她買減價的時裝,千方百計要她性感。為了對她進行性教育,三天兩頭帶她去看x級影片。朵拉不去,就租些性電視片來和她一起看,看完就要求照著做。弄得朵拉先是一見夕陽西下就心裏打哆嗦;後來是幹脆一見他就想吐。

凡此種種,可又叫朵拉怎麼對紫薇說?

見朵拉隻是不住地哭,紫薇不免詫異:

“跟我也不能說麼?看來,吉米對你不好。不好,是麼?”紫薇體貼萬分地說,“別委屈,我讓你表哥說他……”朵拉拚命搖頭。這種事兒,是能說給表哥聽的麼?怎麼能再叫表哥去說他?

她隻能哭,在紫薇懷裏痛快地哭。

直到哭夠了,她才一邊大把揩著淚,一邊幹噎著說:

“我找工作。”

“你一句英文都不會,拿什麼找工作呢?”

“不找工作,掙不了錢,拿什麼去學英文呢?”

“可倒也是,”紫薇說,“我跟你一塊兒。”

“你怎麼跟表哥說?”

“你怎麼跟吉米說?”

“我趁他打工時出去。”

“那我也——趁他們家生意忙的時候……”兩個好朋友,緊緊擁著,憧憬著明天,又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吉米剛出門,紫薇就閃了進來。兩個人相跟著,幾乎跑遍了中國城,也沒找到工作。紫薇先泄了氣。“還是讓你表哥給找吧。”

“那你呢?”朵拉說,“那不就露了餡?這樣吧,明天你先在家等著,我找著再來叫你。”想著今天在外邊跑了一天,回去還不知該怎麼給家裏人編瞎話呢,紫薇無可奈何地點了頭:“可不許丟下我。”

“那是自然。”朵拉說。跑了三天,朵拉在一家山東餃子店找了個和麵的活兒。這店很小,隻有老夫妻倆,老頭跑外,拌餡兒,趕劑兒;老太太包餃子,煮餃子。倒是還缺個涮碟子洗碗的。朵拉歡天喜地地去叫紫薇。紫薇來看過之後說:“那我還不如在他們家洗呢,還有洗碗機。”

“對!”朵拉說,“不過得要工錢。”

“你又扯,”紫薇苦笑說:“我還吃著人家的飯呢!”

“飯是表哥付了錢的。”朵拉卻不以為然地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嘛!打了工,自然得付錢。我替你去要。”

“你——可真行。”紫薇又開始用欽佩的眼光看朵拉了。朵拉心裏很來勁兒。找到了表哥,朵拉先從國內小輩隻要有房,都和父母分開另過開始談起,表哥很為難。後來弄明白並不是紫薇急著分家,隻是要工錢,就笑起來說:“ok!這是應該的。我去和dad說。不過,你要錢來幹什麼呢?”

“我……”

“供我學唱。”怕紫薇要錢又不知會碰到表哥哪根筋,朵拉忙搶過來說。

“不過,你放心,我隻是借,以後會還的。”

“ok,”表哥撓撓頭,“每小時三塊半,幹多少算多少,和店裏其他打工的一樣。ok?”

“不行,每小時五塊錢。”朵拉說,“她又不是打黑工,她有綠卡。”

“別忘了綠卡是我給申請的。”表哥開玩笑。“那是因為她嫁給了你,請你也別忘了。”朵拉卻板著臉,絲毫不讓地說。“有綠卡的就得給五塊,現在市麵上打零工的就是這個價。”

“咦,朵拉,”表哥不禁上下打量著她說,“你可真——不像剛從大陸來的。我有了錢,一定和你合夥做生意。”三個人都笑了起來,打工的事就這樣定了。朵拉順便又提出紫薇學英文的事,為了討好紫薇,也為了學英文有用,表哥就答應了下來:“不過,紫薇既然有了工錢,那麼,學費——”紫薇忙說:“我自己出。ok?”

“ok!”一個星期下來,朵拉掙了一百五十多元,她每天都堅持打七小時以上的工,加上來回路程,和吉米的家務,累得人好像每分鍾都可能斷氣一樣。不過朵拉有股子狠勁,咬著牙堅持,兩個禮拜下來,也就慢慢習慣了。每天,吉米還沒醒,她就趕著收拾房間,做一日三餐的飯,把晚餐藏好,午飯裝進飯盒,早餐擺在桌上,就揚聲喊道:“我去跑步了。跑完步接著去買菜,中間就不回來照顧你吃早餐了……”如果不是朵拉太貪心,也可能就這樣混上兩三個月,三五個月?因為吉米一日三餐精美,無可挑剔,加上美國人的脾氣:自己怕胖,也怕太太胖,尤其是剛從大陸騙來的年輕的苗苗條條的演員太太。看朵拉一改剛來時愁眉不展的狀態,也不再吵鬧著上學了,心裏暗自高興。見她瘦得太迅速,還愛憐地說:“注意別鍛煉過度。你本來就不胖,剛剛好,剛剛好啦!”可惜朵拉攢錢的心太急,一連加了兩個周末的班,大意失荊州,引起了吉米的疑心。

星期日早上,吉米假裝在床上睡懶覺,等朵拉一出門,立即跟腳出來,一直尾隨著到餃子店。見朵拉挽起袖子就和麵,不禁怒火中燒,當場就質問老板,為什麼允許朵拉打工。

老板原來光聽說朵拉為掙學費打工,這才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可兩個月下來,朵拉聰明能幹,眼裏有活兒,從不溜邊耍滑。老板夫婦都很喜歡她,有心向著她就替她說情道:

“打工有什麼不好?增加家庭收入。將來她上學,不是還省了你的負擔嗎?”老板哪裏知道,吉米怕的就是她上學。當場說不出,回家就不依不饒起來。開頭還隻說是怕丟人,怕讓人說自己不養老婆。“你不是在養活我嗎?”朵拉為息事寧人,給足他麵子說,“我隻是要攢點私房錢。”

“你要錢有什麼用?”朵拉想說,寄給家裏,又怕丟了爸媽的人,就隨口說:“吃點零食,買雙鞋襪,哪裏不要用錢?”

“以後我每個月給你一百塊錢零花。”

“我要買點衣服、首飾呢?”

“你要哪件,我給你買哪件啦。”

“我不要假首飾嘛!”

“我拚了餓飯,也給你買真的啦。”

“你養不起我的,”朵拉還想混,“我大手大腳慣了,很浪費的。我從小掙工資,每月花光,手裏沒錢難受,何必不兩個人都有收入呢?你不是還想蓋房嗎?”

“那好,”吉米說,“那你把每月掙的錢交給我。夫妻財產共有嘛!”這下朵拉沒話說了。隻好說:

“不行,我要留著交學費。”吉米冷笑道:

“早知道你安心不好啦,還是一心想上學……”這下朵拉也不幹了:

“上學怎麼算沒安好心,上學有什麼不好?你看看人家誰像你。這條街上第一代移民不識字,不會英文,那是沒辦法,誰不拚了命讓子女上學、受教育……第二代,第三代移民誰不讀個學位、掙個文憑?”一句話戳了吉米的痛處,心想我要不是父母早亡,不是為了養活妹妹……怎見得我就一定念不出個學士、博士?討個學士、博士?我把你從大陸弄出來,給你辦了綠卡,一心一意、巴巴結結地想和你過日子,你怎麼張嘴就嫌棄我呢?一時興起,便說:

“你行,你行,你有文化,你是演員!自己有才能,家裏有地位……你了不得,了不起啦!可怎麼也沒見你唱紅,唱紫?!最後還不是嫁了我這老公,才出了國啦……”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莫揭短。朵拉萬般無奈下嫁彼岸,本來就是千錯萬錯、千悔萬悔的傷心事,哪還禁得起人家抖落,當下就大哭起來。兩口子吵得天翻地覆。到了晚上,吉米又低聲下氣地來哄她,無奈朵拉已經鐵下了一條心:反正我要上學。要上學麼,眼前就得玩兒命打工。吉米找來了表哥。表哥做好做歹,又是請他們吃飯,又是開車帶朵拉去兜風,去金山大橋拍照,到州立公園野餐……算是過了個沒吵沒鬧的周末,但問題並未解決。星期一,朵拉做好了飯,幹脆什麼借口也不找了,抬腿就往外走。奇怪的是:吉米也不攔。到了山東餃子店,挽起袖子就往廚房衝,隻見那長長的案板上,已有一個年輕後生汗流浹背地和麵了……老板一臉同情,追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是你先生說,說你——不來做了嘛!”山東人生性憨厚,想想兩口子打架隻能勸,千萬不能從自己這兒攪出是非來,忙又加上說:“你先生心疼你啦!你就——領了他這份兒情吧。……隻要你們商量好,我這裏,是隨時歡迎你的啦……”老板話沒說完,已驚了那個年輕後生。看著他猛然抬起的頭,臉上一片淒惶的神色,朵拉心想:準又是剛從大陸來的打工仔,可憐他不定跑了多少天才找到這份工的呢。心裏一軟,就對他點頭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