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相互擦好身後,便開始擦肥皂。今天德明帶了半條新的絲瓜筋,像粗沙皮,大家都喊吃不消,最後隻能用毛巾擦。擦好肥皂後,大銘說還要泡泡熱水,再享受一番。他問池子裏的水很幹淨,為什麼叫“渾堂”?我聽曉萍大伯講過,從前浴池的水不是常換的,一天下來浴客身上的汙垢加上油膩,那池水渾濁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故稱“渾堂”。在一角錢的浴室裏,我看到過一個浴工用木桶把浮在水上的汙垢和人的油水滔走,來保持池水的清潔。不過聽阿明的阿爺講,他歡喜晚上去渾堂,還說水越渾,皮膚就洗得就越滑爽。
這時德明盯著大池旁的燙腳池。那池子上橫著許多闊木板,隻留有很小的空隙,池子裏是沸騰的水。幾個人坐在上麵在燙腳癬,他們捏住毛巾一角,在開水裏浸一浸,然後在腳趾間來回像拉鋸似地擦洗,一邊擦還一邊呲牙咧嘴,緊閉雙眼,不知是燙的還是痛的,直到雙腳燙得通紅。聽德明阿爸講這叫香港腳,大概香港和廣東人生腳癬的特別多。他阿爸也有腳癬。每天晚上也要用熱水燙。
德明對燙腳癬發生了興趣:“阿叔,開水能燙好腳癬啊?”
“小阿弟,燙是燙不好的。但燙腳癬是非常舒服的,不然的話我們也不會用開水去燙。”
“怎麼個舒服法?”
“講不出,我看比吃紅燒肉還舒服。”
“真的啊!”
“小阿弟,等你自己生了腳癬,你就知道了。還有隻要我腳癬癢,我身體就沒有毛病。一旦腳癬不癢了,我就不來渾堂,直接上醫院了。”我們又長見識了。
這時我們都洗好了。我告訴他們:“剛才我到大廳裏去透氣時候,看到渾堂師傅為浴客揩身體,你們不要揩得太幹,不領市麵連規矩也不懂,給人家瞧不起。”他們隻好再去淋淋濕。
我第一個回到躺榻,那跑前跑後的師傅立刻拿了幾塊毛巾到了我跟前。他遞給我一塊紅毛巾讓我自己擦頭臉,同時用一塊紅毛巾替我擦上身,然後用一塊藍毛巾揩我的腿腳。揩好後他叫我躺在榻上,隨手從上麵的熱氣管上拉下來兩條大毛巾,給我披好。忙完了我,再為他們揩身體。
我們全躺下後,一個跑堂的就拎了個銅吊子(水壺)為我們泡好了茶。這時那師傅給我們飛過來幾塊滾滾燙的毛巾讓我們揩汗,我們已是滿頭大汗了。就這樣,他每隔幾分鍾就飛毛巾給我們,隻見他手臂一發力,那毛巾就準確無誤地飛到你手上。一刻鍾後,頭上的汗冒得差不多了,他走過來為我們每人倒上一杯並關照茶燙要慢慢喝。
我們把各自帶的東西拿了出來再一分四,每人一份。大家是茶喝喝,零食吃吃。洗澡確實是一種享受,它不僅把身子洗得幹幹淨淨,而且把一年的勞累和煩惱都洗掉了。我們深切地體會到了大量出汗後那種渾身輕鬆舒適和清爽的感覺(如按現在較流行的說法就是愜意),雖然我們平時也是每天一身臭汗,但怎麼也比不上今天出的汗多,而且感覺是完全不一樣。
“哎,還是有錢的好,”德明又感歎起來,“等我做了大老板,飛黃騰達了,我每個禮拜一定請你們來一趟享享福。上兩個禮拜,我和阿巍來一樓洗澡,就看到前弄堂的姚家伯伯(滑稽演員姚慕雙)上了二樓。我們也想上二樓,就是拿不出錢。”
“你做大老板,做夢吧。誰不想有錢啊,我奶媽講男人隻有讀大學,書讀得好工資才拿得大,才能出人頭地。”這次德明卻不買他的賬:“誰說不上學、書讀的不好就不能出人頭地?小人書裏那些大將軍和英雄好漢有幾個是考狀元的?。”按德明的意思,那些讀書不好,又打又鬧的比那些讀書成績好,有禮有貌的好學生將來大有出息的可能性大得多(多麼精辟啊)。
由於汗出得多加上話多,嘴巴幹,兩壺茶一會兒就空了。我要自己去泡,德明卻不讓。他把壺蓋掀開一點,說跑堂的會來泡的。果然,那跑堂的過來就把茶壺衝滿了。
“德明,你怎麼知道他會來的,掀開壺蓋是暗號啊?”我問他。
“這就不懂了吧,我們廣東人要人衝茶就是這樣的。”
“哦,我想起來了。上次了茶館店那跑堂的看到誰壺蓋掀著,他就來幫你衝水,當時我還不知道其中的奧妙。”
沒多時,我的那份就沒了。小黃抓了一點給我,叫我吃得慢一點,還說這是零食,不是當飯吃。“德明,你家裏毛豆莢幹還有嗎?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