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兩點半,艾文夫婦準備離開,出發去旅行,大家都去布萊特河車站送行,他們將乘坐下午的那趟火車出發。當拉文達小姐——對不起,應該是艾文太太——走出她的老屋時,吉爾伯特和姑娘們一齊向她拋撒大米,夏洛塔四號使勁扔出一隻舊鞋子,她扔得太準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艾倫先生的腦門上。
不過,還是要算保羅的歡送方式最別致。他衝出屋子,跑到走廊上,把本來是用來裝飾餐廳壁爐的一隻陳舊的銅製大餐鈴拿出來,拚命搖晃起來。保羅的動機很簡單,他隻是想增加點歡樂的氣氛。可是叮叮當當的鈴聲遠逝以後,河對岸的山峰、溝壑和緩坡傳來了它的陣陣回聲,就像是“神聖的婚禮鍾聲”,聲音那麼清晰、美妙,令人沉醉其中,就像是拉文達小姐所鍾愛的回聲正在向她祝賀和道別。於是,在這片美妙的回聲的祝福中,拉文達小姐乘坐著馬車,離開了往昔做夢的生活,走向遠方那忙碌的現實世界,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旅程。
兩個小時後,大家在車站和艾文夫婦道別。安妮和夏洛塔四號再次走上回音蝸居的那條小路。吉爾伯特有件差事要到西格拉夫頓去一趟,戴安娜也要遵守約定早點趕回家去。安妮和夏洛塔回到石屋,她們準備把東西收拾妥當,再鎖上小石屋。花園就像是一個池塘,盛滿了遲來的金色陽光,蝴蝶在翩翩起舞,蜜蜂嗡嗡采蜜。在小石屋熱鬧喧嘩的慶典之後,現在這兒卻彌漫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孤寂氣氛。
“唉,親愛的,這裏看起來有點兒孤獨啊,是不是?”夏洛塔四號抽了抽鼻子,她是從車站一路哭哭啼啼走回家的,“不管怎麼樣,在婚禮結束以後,它並不比葬禮更快樂呀,雪莉小姐。”
接下來又是個忙碌的夜晚。所有的裝飾品都取了下來,碗碟都清洗幹淨了。沒吃完的精美食物都裝進籃子裏,讓夏洛塔四號帶回家去給她的弟弟們享用。直到一切都收拾妥當,安妮才有時間休息一下。夏洛塔帶著她的“戰利品”回家去了。安妮走遍了那些靜謐的房間,感覺就像是一個人閉上眼睛,獨自走進空無一人的宴會廳,然後她鎖上了門,坐在白楊樹下等吉爾伯特來接她。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可是腦子卻仍在不知疲倦地閃過許多念頭,進行著長長的、悠遠的思考。
“在想什麼呢,安妮?”吉爾伯特駕車過來了,他把馬匹和車都留在了大路上,自己走了過來。
“我在想著拉文達小姐和艾文先生,”安妮夢囈般地回答說,“在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分離和誤解後,現在,他們又重新走到了一起,想想看,一切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果,這是多麼美好啊!”
“是啊,的確很美,”吉爾伯特說著,他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安妮揚起的臉,“可是,如果他們沒有分離和誤解,而是攜手並肩地走過完整的人生旅程,在他們身後留下的隻有屬於彼此的回憶,安妮,你不覺得這樣更美好嗎?”
就在那一瞬間,安妮的心突然奇怪地顫動起來,她的目光第一次在吉爾伯特的凝視下有些遊離了,她的麵頰上泛出淡淡的紅暈,仿佛遮擋住她內心世界的那一層薄紗已經被人掀開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也許,浪漫並不像一個縱馬奔馳的騎士,它不是轟轟烈烈地闖入某個人的生命中。也許,它就像一個老朋友,悄無聲息地來到你的身邊,也許,它看起來就像是平淡無奇的大白話,直到某一天,一道絢麗奪目的亮光照耀在它的身上,它這才顯露出深厚的詩歌韻律和曲調,也許……也許……愛情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從一段美好的友誼中萌發出來,然後從它綠色的花萼裏偷偷盛開,綻放出金燦燦的花蕊。
然後,那層薄紗慢慢落下來,再次覆蓋住了她的心。現在的安妮,靜靜地走在夜色中的小路上,她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安妮了,曾經的她會在傍晚駕著車歡快地衝上小路。她還來不及品遍少女時代的歡樂和痛苦,還來不及慢慢綻放妙齡少女的獨特魅力,少女時代的篇章便被無形的手指輕輕翻過,在猝不及防間,時間輕輕地為她掀開了成熟女性時代的篇章。
吉爾伯特十分明智,他不再開口說話了。但就在這沉默中,吉爾伯特細細品味著剛才安妮臉上那難以忘懷的紅暈,他從中看到了今後四年的奮鬥方向。在這四年裏,他不光要刻苦學習,爭取贏得更多的榮譽,還要去努力贏得一顆芳心。
在他們身後,花園裏的小石屋在夜幕中陷入了沉思。它很孤單,但並沒有被拋棄。在未來,這兒還有很多的夢想、笑聲和歡樂。還有很多的夏天在等待著小石屋,它要做的,就是等待,它有足夠的耐心等下去。紫色的河流緩緩地向前流淌,河對岸的回聲壁在靜靜地等待,等待屬於它們的時機,等待這兒上演一次次激情碰撞,回音繞繞,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