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知道,保羅已經十歲了,可他看起來隻有八歲的樣子。安妮在其他孩子身上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小臉,五官優雅精致,栗色的鬈發猶如聖人頭發的光環,嘴唇很迷人,不撅起來時顯得很豐盈,深紅色的雙唇輕輕地抿合著,曲線分明,彎向精致完美的嘴角,一切都融化在淺淺的酒窩裏。他神情嚴肅莊重,一副沉思的樣子,好像他精神的成熟遠遠超過了身體的發育。不過當安妮對他微笑時,這種嚴肅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回報她的微笑,這種微笑如同他的生命之光,仿佛是內心的一盞燈突然被點亮,噴薄出燦爛的火焰,照亮他的全身。就在短短的互相微笑致意之後,安妮和保羅便永遠成為了最親密的朋友,雖然他們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開學的第一天猶如夢中一樣,安妮後來怎麼也想不起這天是怎麼度過的。她甚至覺得站在講台上的不是她,而是別的什麼人。她按部就班地聽學生朗讀課文,做算術題,描摹寫字。孩子們的表現大致良好,不過發生了兩件違反紀律的事情。莫利·安德魯斯弄來一對訓練過的蟋蟀,放在教室的過道上亂跑,這事被安妮發現了,於是安妮罰莫利在講台上站了一個小時,把蟋蟀給沒收了,這對於莫利來說是個非常嚴厲的懲罰。安妮把蟋蟀放進一個盒子裏,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紫羅蘭山穀時放掉了,可是莫利從此以後都一直認為,安妮把蟋蟀帶回了家,自己養著玩呢。
另一個搗蛋的家夥是安東尼·派伊。在石板上寫了字後要用水擦洗掉,他帶的水瓶裏還剩了一點水,他把這些水全部倒進了奧蕾莉亞·克萊的後頸窩裏。安妮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把安東尼留了下來,向他談論怎麼做才算得上一個紳士,溫和地告誡他說,紳士決不會把水倒進女士的後頸窩,說她希望班上所有的男孩子都會成為紳士。她這番簡短的教導很和善,非常感人,可不幸的是,安東尼對此充耳不聞,一點兒也不為所動。他始終板著陰沉的臉,一聲不吭地聽她說,當他走出教室時,還藐視地吹起了口哨。安妮歎了口氣,不過她想到“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這句話,於是提醒自己,要贏得派伊的敬愛也不可能一天內完成,就給自己打氣,很快地振作了起來。事實上,要贏得派伊一家人的敬愛,這種可能性是值得懷疑的,可是安妮設想得很樂觀,隻要她能夠找到安東尼的一個優點,就可以發現他是個相當不錯的男孩子。
這天的課程結束後,孩子們都回家去了,安妮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感到頭疼得厲害,心情非常沮喪。雖然沒有發生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也沒有真正讓她沮喪的理由,可是安妮還是覺得心力交瘁,開始相信她永遠不會喜歡教書這個職業了。想一想,她必須要日複一日地幹著不喜歡的工作……嗯,大約要幹四十年,這是多麼可怕啊。安妮心裏冒出兩個想法,是現在就在這裏號啕大哭一場,還是等安全地回到家中,到自己的房間裏再說呢?正當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門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雜著絲質衣料摩擦地板發出的沙沙聲,一位女士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這讓她想起了哈裏森先生最近的一次評論,有次他在夏洛特敦的商鋪裏看到一位打扮過度的女性,他評論說:“她像是被流行和噩夢生硬地夾出來的混合體。”
這位來訪者一身盛裝打扮,身上是華麗的淡藍色夏日絲裙,袖子是泡泡袖,周圍都飾有花邊,全身上下鑲滿了蕾絲花邊,還打了無數褶子。頭上戴著一個巨大的白色薄綢太陽帽,帽子上還插著三根長長的鴕鳥羽毛做裝飾。粉紅色的薄綢麵紗從帽簷垂下來,從帽子邊緣一直垂到了她的雙肩,麵紗上布滿大大的黑色圓點,麵紗太長了,從中間有一個分岔,分開後隨風飄向身後,就像兩麵招展的旗子。雙手戴滿了珠寶,不禁讓人感到好奇,身材這麼小的人是怎麼戴上這麼多的珠寶的。濃鬱的香水味在老遠就能聞到了。
“我是冬尼爾太太……h·b·冬尼爾太太,”這位來訪者首先亮明身份,“我到這裏來找你,是因為克拉莉斯·阿米拉今天放學回家吃晚餐是告訴了我一件事情,這件事把我攪得心神不寧,我不得不過來一趟。”
“真是抱歉。”安妮支支吾吾地回答說,她試圖回想一下今天上午關於冬尼爾家的孩子們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可什麼也回想不起來。
“克拉莉斯·阿米拉告訴我說,你把我們‘冬尼爾’的音念錯了,雪莉小姐,現在我來告訴你正確的發音,應該是‘冬——尼爾’,重音在最後一個音節上,我希望你以後要記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