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鹹城的冬天比元州冷多了。元州不常下雪,一個冬天也就能看見幾回薄薄細雪,如同白白的糖粒,落在地上便化了個七七八八。小柔說鹹城一個冬天經常下雪,且都是鵝毛大雪。扯棉絮一般鋪天蓋地,屆時整個王宮都會被籠罩在茫茫潔白之中,晶瑩冰雪世界,寒冷也是實實在在的。司樂監這樣的地方,不可能籠火盆,每年她們都凍得瑟瑟發抖,隻能靠多穿衣服多蓋被子來抵禦寒冷。小柔說,晚上為了抗寒,她有時候穿著棉襖睡,到了早上,腳都是冰冰涼涼的。不過小柔很是寬慰地覺得,以前她住大屋,抗寒性不強,現在托了我的福氣,住在這個小屋裏,四壁嚴實,肯定會好很多。
小柔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裏默默感激王上。合陽郡主有一次悄悄和我說,我能住這個小屋,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拔了頭籌舞的緣故,而是王上讓薑公公給崔姑姑遞了話,要讓我住的舒適一點。可薑公公的意思,還不要大張旗鼓鬧得眾人皆知是王上的意思。崔姑姑正好借了這個由頭做個順手人情罷了。這個王上,對梅姨無情、對梅婉儀無義,對獻美人又癡心,能照顧我這個什麼身份都沒有的舞姬,也能下狠心將多年的枕邊人茹美人打入冷宮,提起曾經被打入冷宮的梅婉儀被毒害的淒慘,他麵上分明露出了不忍,卻瞬間能轉移話題不聞不問,這樣的多麵性,還真是讓我捉摸不透。
小柔似乎有所感覺,知道我或許能有機會很快離開王宮,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很有些感傷。她見我怔怔地望著窗外發呆,身體微微顫抖,拿了件外袍給我披上。
我雙手扶著衣襟,對她莞爾一笑。
“小蝶,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坐在窗邊了,去床上躺著吧,暖和些。”
我搖搖頭:“剛這個時辰就躺上床去,顯得我也太慵懶了。我不妨事,你別擔心。”
“可……”小柔頓了頓,“你最近,似乎有什麼心事?小蝶,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說,不要憋在心裏。”
我握著她的兩隻手。她剛幫我批了外敞,手上留有餘溫,很是溫暖柔軟。“小柔,其實……現在我還不好和你說,因為我自己也不曉得會如何,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想了想,我很是溫和地放軟了聲調,“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有任何事,一旦有任何變化,我必定會第一個告訴你。”
小柔在我雙手用力下,坐在我對麵的一張椅子上,眉梢含著濃濃的憂愁,語調哀哀地:“小蝶,不知為何,我近日總覺得和你相處的時日不多了,總感覺你會離開我,想到這個,我就感覺難過。我盼著你能離開這裏去過你應該過的日子,可又怕你離開,我就連唯一的朋友也沒有了。”
“對不起,小柔……”我也有些悲哀,默了一會,忍住喉頭的哽咽和顫抖,溫柔笑著道“小柔,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是否真心喜歡那個琴師?”
小柔臉一紅,怔怔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撫了下她的臉,促狹地笑了,“傻丫頭,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上次王後大擺慶功宴,小柔作為流風歌姬,配合排練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出,她和那個叫做顏濟的琴師互生好感。顏濟生得清瘦文雅,古琴演奏技藝高超,曲樂流暢動人。小柔歌喉婉轉清麗,配上他的古琴雅音,正是相得益彰,如高山流水,春柳紫燕,封契而又自然。
後來幾次接觸,我發現小柔與顏濟對視的目光與別人不同,含了一種情韻在裏頭,還有幾分兩人才能讀懂的心思在眉梢眼角處流轉。我在自己的情感上頭一向是個空白,於別人卻並不遲鈍。有兩次我故意提起顏濟的琴聲,借以觀察小柔的表情,見她羞怯閃躲,更是明白自己猜測不虛,隻是明知道他們之間並無多少可能,為了不使小柔黯然傷神,我才一直隱忍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