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個姿勢,方便床前女子喂藥。趁著女子張嘴呼氣地間隙,她嫻熟地一勺一勺倒入她口中,藥湯順著喉嚨滑入,女子不得不費力吞咽下去,聽著她喉嚨裏發出吞咽的咕嚕聲,我一口氣憋著差點眩暈。
一碗藥湯終於灌了下去,床前的女子快速將碗放一旁,爬上床抱住她的腰,低低柔柔地哄著:“好了好了,姐姐,吃了藥就好了。不怕不怕,梅兒在呢,梅兒在呢。”
梅兒,她叫梅兒。直到此時,我才有空隙打量她。看起來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身體纖瘦到羸弱,臉色焦黃,眼神暗淡。高高的顴骨刀鋒一般簇立。一身洗得發白的鵝綠衣衫襯托著她的皮膚更加黃瘦。
床上的女子吃了藥,在她的安撫下似乎緩解了不少痛苦,慢慢地安靜下來,圓瞪著的眼睛和順地閉上,不一會,她軟軟地從我身上滑了下去,睡著了。
我呼了口氣,幫著梅兒一起讓她躺舒適了,蓋上厚厚的被子,這才從床上下來,“她……這是沒事了麼?”
梅兒的眼睛亮了亮,全然忘了我剛才的仗義相助,敵意地審視著我:“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
意識到自己不請自來,我囁嚅著解釋:“對不起,我看門開著以為沒人,就……就進來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無意走進來的。”
梅兒做了個“噓”的動作,指了指外麵,領頭走了出去。
跟著她來到中廳,她卻一把將我推到院子裏,叉著腰氣洶洶地道:“管你是無意有意,你走吧,這裏不歡迎你!”
我臉色難看道:“姑娘這算什麼?我已經解釋了,我確實無意的,隻因聞著臘梅的香味,見這一院的臘梅開的煞是好看,敲了門沒人應,我看門沒關,才進來的。剛才我不是還幫了你的忙麼?不說謝謝就算了,這樣曲解我的本意,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梅兒似乎有些理虧,看了眼院裏的臘梅,語氣稍微和緩一點道:“你……真的隻是因為看見臘梅才來的?不是那邊派來的?”
我訝異道:“那邊?哪邊?姑娘真的誤會了,我不知道你說的那邊是哪邊?我是司樂監的舞姬,真是無意間走到這裏來的。”
“司樂監?”她挑起眉毛,“司樂監與這裏至少一個時辰多的路程,不同的方向,你騙鬼呢?”
我轉身朝外走,邊走邊道:“信與不信隨你,反正我沒說假話。今日王後宴請,我去跳了舞後從華陽殿那邊回去,不承想走錯了道,便走到這裏來了,我沒事誆你作甚?既然誤闖了姑娘的地盤,我也賠了不是道了歉,姑娘不喜歡外人叨擾,這就告辭!”
身後傳來她倨傲的聲音:“你站住……你真是司樂監的舞姬?”
我已經走到門口,聞言轉身道:“如假包換!我確實是司樂監的舞姬,我叫莫小蝶,不信你去司樂監打聽!”
她神色陰晴不定閃了幾下,似乎信了,“方才我態度不好,給小蝶姑娘賠罪,若姑娘不怪罪,還請進來喝杯水吧,一則聊表謝意,一則當是賠罪,請姑娘一定不計前嫌。”
我本來已經打定告辭的主意,聽她這麼誠懇,覺得若強行走了,反而顯得我小氣。宮中人人自危防患嚴密,我確實是沒有得到許可闖進來的,也不能怪人家態度不端。於是微微屈膝道了福,重新又回了屋裏。
梅兒請我落座後,便道出去洗洗手,順便拎壺熱水來。果然沒多久,她便拎著一壺熱水並兩個陶碗進來,給我和她自己分別到了碗熱水。捧著熱水呷了兩口,她轉頭看了看我,我見她似乎重新梳理了下淩亂的發髻,笑了笑,“你叫梅兒?”
她也輕笑了笑,介紹道:“你看見院裏的臘梅了,我就叫臘梅。姐姐一直叫我梅兒。”
我心道她的臉色長相還真和臘梅有些像。嘴裏卻道:“你姐姐……她這是病了麼?有請醫官麼?”
她低著頭半晌不言語,似乎不願意觸及這個話題。我了然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大大讚歎了一番院裏的臘梅。她聽了後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自豪地給我介紹這些臘梅都是從南方移植過來的,這讓我不禁想起清月閣的斑竹,也是從南方移植過來。看來這王宮就是氣派,隻要願意,什麼都可以從遠方運送過來。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想入宮,都想做有權有勢的人,還真是有些用處的。
臘梅又和我聊了幾句宴會的事,看來她們幽居此處很久,幾乎與外界隔絕,宮裏發生的大小事幾乎都不知道。可惜我知道的也不多,便將司樂監一些趣聞和她說了一些,她聽得唏噓感歎不已。
天色不早,我起身告辭,聽著屋裏的動靜,她口中的姐姐應該還沒醒,看她也沒有想要和我說起那個姐姐的意思,我不好意思多問,隻得讓她有事的時候便到司樂監找我。她卻滿臉忌諱地搖頭,我不解其意,便告訴她等我有時間,一定過來幫忙。她聽得一喜,見我喜歡臘梅,折了一大束送我回去插瓶。
我千恩萬謝地抱著一大束臘梅踏出院子,卻立馬尷尬地呆住了。我打小便是個路盲,今日實實在在是誤打誤撞迷路過來的,出了門,卻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連自己所處的位置都一片茫然,更別提司樂監如何去了。
臘梅呆楞半天,說自己在這裏禁錮多年,沒有特別的事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大致記得司樂監應該是在西北的方向。她指了指西北方位,我雖然心中依然迷茫混沌一片,也隻有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怕自己記不住這個地方,又仔細問了問周圍宮苑名字,她更是愣怔,原來這裏在王宮最邊上,周圍沒有妃嬪的宮苑,隻有宮廷的一些館舍,最著名的就是冷宮了。冷宮,聽了這個名字我都打了個寒顫,想起才被打入冷宮的那個沒照過麵的茹美人,心裏有些發緊。
臘梅想了想,突然告訴我道:“這個宮苑叫允梅館。”
允梅館,聽起來也算別致,隻是與這般冷寂淒清不太符合。輕輕歎息一聲,我朝著西北方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