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斂眉恭順道:“是,小蝶記住了。”
和小柔離開崔姑姑的房間,在回去的路上,小柔一直笑臉晴和,好像從來不記得剛才姑姑的責難。她沉穩不張揚、不驚不喜的性格讓我更是喜歡。
在司樂監的日子,過的很是忙碌。每日卯時起床、亥時才能回到房中休息,中途不但要隨時應付各宮主子提出的臨時舞樂要求,還要抽空排練。崔姑姑麵冷心也不熱,總是板著臉,手上拿著一塊薄戒,覺得誰練得不滿意,啪地就打過去,驚得姑娘們一聲尖叫,瞧見她的臉色,又不敢哭喊,忍著各種疼和疲累繼續排練,往往一天下來,回到房中倒頭便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領舞驚鴻錦繡,長的很美,風姿綽約,一股傲氣顯得不好親近。我是新來的,除了小柔和同屋幾個姐妹,其她人也不太搭理我,我本來就不喜歡與人多交往,樂得清清靜靜。崔姑沒有讓我參加她們的新舞曲,我便淪為打雜的小役,幫崔姑姑和她看得上的錦繡洗洗刷刷,跑腿遞水。
這樣過去了半月,我一直窩在我們所住的春和院中,半點去別處逛逛的機會也沒有。因為心裏惦記莫揚,又想著自己進宮的目的,便覺得甚為憂慮,心情也鬱鬱寡歡。小柔以為是我沒得到姑姑的賞識,日日幹著這麼多的粗活,所以心情不佳,便常常勸我。她是個善良而沒有心機的好女孩,見我愁眉不展很同情地對我說道:“小蝶,你不要灰心,你剛來,這段時間又不巧遇到太子生辰的事,等這段過去了,姑姑肯定會注意到你,給你機會的。”
雖然我很明白自己焦慮的真實原因是什麼,不過為著她這番體貼的寬慰,我還是很感激。宮中不論宮女還是內廷其他司局的人,衣物用度一律統一配置發放。這日便是內務司發放衣料的日子。崔姑姑帶著大家忙著排練,便指派我去內務司將春和院的衣料拿回來。
根據小柔細細描述,我這個不認路的路盲曲曲轉轉尋了一多半,最後還是成功地迷路了。
空闊的院落,中間一口大井,旁邊整齊地排放著竹竿支架,架子上晾曬著五顏六色的衣物和布料,一群短襦長裙的綠衣宮女三三兩兩地汲水、浣洗、舂搗、晾曬,淺笑、低語,一院風光。
我想這應該是浣衣監,想起小柔說內務司與浣衣監不太遠,我便去打聽方向。尋了一個看著比較麵善的女孩,慢慢走過去,我正要開口問她內務司如何走,卻突然被一陣尖利的喧鬧驚得停住張了一半的嘴。
循著聲音望去,卻並沒有見到喧鬧的人,這些忙著幹活的宮女們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叫喊和喧嘩,依舊平靜漠然、有條不紊地忙乎著。
仔細聽去,似乎是哪個房間後麵傳來的打罵聲。有個婦人淒慘的叫喊,還有幾聲粗暴的叱罵和清脆的“啪啪”聲,像是手掌打在臉上的耳光。
我側耳聽了下,卻聽不真切叫罵的內容。那低頭捶搓一盆衣物的淺綠姑娘抬頭,看見我後楞了一愣,然後又垂下頭繼續搓洗。
我碰了碰她的手臂,輕聲問道:“這位姐姐,這是哪裏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挨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她抬頭瞥了我一眼,“你不是浣衣監的人?”
我急忙點頭道:“嗯嗯,我是司樂監的,去內務司領東西,走錯路了,正想問問姐姐怎麼去呢?”
她抬手指了一個方向,道:“你往那邊去,穿過花園,看見一座假山,後麵有個門,過了那道門就是了。”
我感激地道了謝,沒動,繼續聽著那吵鬧聲越來越大。
她奇怪地對我說道:“你不是要去內務司嗎?”
我沒忍住湧上心頭的好奇和不忍,道:“姐姐,那……是怎麼回事啊?聽著有個姑姑的聲音在哭,怎麼沒人管麼?她犯了什麼事要被打罵?”
她謹慎地看了看我,低聲道:“你快走吧,那是我們浣衣監的薛主司在責罰梅姑姑,天天發生的事,沒人管的。”仔細打量了我一下,從我的衣著判斷了下身份,冷冷道:“看你的樣子,是哪個司監的小宮女吧,別管閑事了,快走吧。”
很明白她的好意,憑我這個小小的身份,雖然是司樂監,比浣衣監高出一點地位,但是依然不足以對抗一監主司。雖然進宮的時間不長,但是據小柔介紹,在宮中能熬成一監主司的人,多少都有點關係,不是和哪個主子有交情,就是和那個主子的心腹有交情,輕易都是得罪不起的。
站起身,我歎口氣往那宮女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去。剛邁出幾步,卻聽得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轉身一看,原來從對麵一處廂房的後麵,突然跑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手舞足蹈地在院子裏逃竄,踢翻了衣架、水盆水桶,後麵還跟著一個壯碩的婦人,罵罵咧咧,手裏拎著根棒子四處追趕。那婦人隻管逃命,嘴裏“啊啊啊”叫著,卻似乎驚嚇過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因了那婦人的突然驚動,院子裏一片狼藉,地上被水澆得濕滑肮髒。安靜幹活的一眾宮女們都跳著躲避一旁。那瘋婦人抓不住抵擋之物,隻能圍著院子不停轉圈,後麵追趕的人跟著,不停喝令她停下,可那瘋婦人似乎沒聽見,依然不停奔跑。
瘋婦人突然踩到一根木槌,腳下一滑,仰麵就倒了下去。幸好她眼疾手快,順手抓住了一個晾衣服的竹架才沒有一頭撞在地上。竹架順著她手的力量,嘩啦啦地倒了一地,衣服劈頭蓋臉地蒙住了她的身子。
不待她將自己全部從衣物中脫開,追趕的婦人已經攆上,一邊高聲叱罵著一邊揚手就是一棒子打下去,正好打在那瘋婦人的腰上,她疼的身子一抽,淒慘得叫了起來。躲避一旁的宮女們被這淒慘的呼喊都震得一抖,麵露不忍,可似乎都很害怕這個主司,眼神閃避著不敢上前去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