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 3)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似乎聽見了大門開合的聲音,還有陶陶低聲的驚呼聲。我努力睜了睜眼,卻不知為何眼皮沉重,頭腦昏沉,一點也提不起力道。掙紮了一會,終於還是又迷糊了過去。

這一番迷糊,不知道是又過了多久,靈台實在不太明晰,又是恍惚間神思胡亂遊走。有一刻間,我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元州的家中,依然是在那紫荊花下,竹榻之上,我側身臥躺著,娘親坐在一旁,溫柔細膩的手摩挲著我的額頭。娘親的手總是那般溫厚柔軟,親切地讓我內心寧靜。蕊珠在一旁努力瞪著一方繡帕,有了些許皺紋的手捏著一根繡花針上下翻舞,繡帕上已經繡出了一隻蝴蝶的輪廓,金黃的翅膀,青紫的身體,薄紗透著日光,煙嵐和風,一朵紫荊花躍躍欲開。

我閉著眼睛聽娘親和蕊珠的談話。娘親一邊撫摸著我的額頭和發梢,一邊道:“眼看揚兒和小蝶都一天天大了,從來也沒個避諱,我真是怕萬一……”

娘親的話未完,蕊珠從繡帕上騰出眼睛,道:“夫人想多了不是。奴婢覺得,公子爺和小姐真是天生的一對,郎才女貌的,反正又不是親生的兄妹,幹脆挑明了,讓他們成親也沒什麼不好。夫人,奴婢一直覺得,小蝶身體不好,出生的時候又有著那樣的天象。她生的這般容顏,以後大了,夫家也未必能尋得如意,公子自小心疼小蝶,知根知底,心性又好,與其以後讓小蝶嫁出去不放心,還不如就和公子……,他們兩個感情深厚,肯定也是願意的。”

她們的對話讓我有點暈頭轉向,我記得當時娘親和蕊珠是在我的床頭議論此事的,怎麼會在竹榻上呢,難道又是我的一個夢麼?正在猜測間,娘親又徐徐說道:“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蝶兒容貌好,性子和軟善良,揚兒長的眉清目秀,又聰明穩重,我和夫君也是喜歡的很。想著蝶兒有一日要送到別人家去,我們也總是舍不得,怕她受委屈,她又有這個治不好的病,總免不了擔心。若揚兒娶了她,正好在家中,都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肯定放心。隻是夫君說了,揚兒的身世,等他再大些,如果真告訴他了,他免不了要追問親生爹娘的事,他若想著報仇雪恨,隻怕也會耽誤了蝶兒。唉,我們也是左右為難。”

莫揚的親生爹娘,我突然很是鬱悶,自小以為他和我就一個爹娘,可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親生的爹娘,那他會不會難過。娘親說他可能會去報仇,那他的爹娘不是好死的麼,他若知道了,會不會很生氣很痛苦?

想著想著,我好像又飄飄到了大將軍府的別苑“鏡心亭”,滿園風荷,四壁古樹,倚在曲欄上看水中成群的遊魚,遊魚快樂地逐來逐去,水花蕩漾,蕩漾出一張俊俏陽光的臉來。慕少將軍手裏拿著一把長劍,端端立在我的身後,眼神微漾,眉梢輕挑,嘴角牽出一絲溫和甜蜜的笑意。

少將軍負手而立,低低對我說道:“小蝶,我喜歡你。你也如我喜歡你一般喜歡我麼?”

我腦中又是一暈,明明記得是在王城的“別居”茶寮中的對話,怎麼又變成鏡心亭了呢,這個夢,做的真是太亂了。

見我沒有回答,他又靠近我,扶著我的肩膀盯著我的眼睛道:“小蝶,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對麼?等我得了武魁,我就和父親說,我喜歡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夫人。你說好不好?”

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莫揚。我努力掙開少將軍的手臂,想要去看他背後。少將軍的身後,似乎有人影閃動,眼神灼灼,衣袂飛飛,我好像看見莫揚的臉上凝著一層霜氣,我衝他搖搖頭,又使勁擺手,想喊他,嗓子卻像被封住了一般,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我急了,拚命搖頭,拚命去推開那個握著我雙肩的少將軍。

感覺身上一緊,似乎有個人點了我什麼穴道,又似乎給我喂了勺清苦的藥湯,努力睜開一點眼縫,莫揚正俯身看著我。

我眯縫著眼睛思索地看著他,他的手覆上我的額頭,我從被子裏掙出手來,拉著他的衣袖晃了晃。

莫揚坐得近些,俯身更低地直視著我的眼睛。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光滑的臉頰,好看的眉骨,移到他輕薄微涼的唇上,揉了揉,又回到自己臉上掐了掐,有點疼。不是夢?

莫揚似乎被我的動作驚了一驚,任由我胡亂的摩挲一陣,良久才低聲道:“你醒了?是做夢了麼?”

我神思恍惚,靈台遲緩,搖搖頭,繼續眯了眼睛緩神。半晌,才又重新睜開眼睛,望向那個沉默的男子,軟軟道:“我在哪?”

莫揚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在房中。”

我轉動脖子,掃了掃房間的陳設,頹然道:“原來不是元州。”

莫揚俯身注視著我,臉貼得很近,即便如此昏暗的燈光下,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睫毛在閃爍。

他說:“小蝶想元州了麼?”

我搖搖頭,覺得喉嚨裏有腥甜的味道,這味道很重,自喉嚨慢慢彌漫到鼻子,吸了口氣,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睡覺的時候吐了血,舔了舔嘴唇,沒有血腥感覺。

我看著俯身的美男子,想起夢中娘親和蕊珠的對話,突然一陣迷亂,抬手就圈上了莫揚的脖子,輕輕一用力,他便伏在我的身上,頭埋在我的脖頸處。

被我這麼一拉,莫揚似乎一楞,手肘本來還用力撐著身體,這一愣,消散了他手上的力量,於是整個身子都躺在了我的身上。但是他沒有立即起來,而是垂下手臂環繞著我,良久不動。

血腥味更濃,我響亮地打了個噴嚏。推開他,“你流血了麼?”

莫揚身子僵了僵,緩緩撐起身體,若無其事地幫我拉了拉被子,道:“沒有。你口渴麼?我給你倒杯水。”

這麼一下,我靈台頓時清明不少,腦子也清醒了大半。確信自己聞到的血腥味不是自己喉嚨裏湧上的,我唬地一下坐起來,掀開被子,直視著他的眼睛,“是你身上的血腥氣。你受傷了麼?你怎麼會受傷的?給我看看。”

莫揚躲閃著去抓他衣服的手,淡然道:“不妨事,你看我,一點事也沒有。”

論高明,莫揚的確在我之上,論耍賴,他在我麵前卻隻有認栽的份。我從床上直接跳了起來,披頭散發地撲過去,抱著他的手臂,道:“你要不給我看,我就這樣把你拖到外麵去找安叔。”

莫揚微微歎了口氣,很無可奈何的樣子,將我拽到床上坐下,平靜地說道:“好了好了,我告訴你。我是受了點小傷,一點也不礙事。”

雖然他說的很是輕描淡寫,但是我知道,那麼重的血腥氣絕對不是一點小傷可以造成的。我半信半疑,仔細看了看他,衣衫是家居的紫色常服,很幹淨很平整,發髻整齊,臉上依然光滑俊美,沒有傷痕。

閉眼吸了口氣,內傷。我想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內傷,這個打掉牙自己往肚子裏吞的人,一向要強到極點,他不肯讓我看出他的傷有多重,是不想我擔心。

我忍住快要滴下來的眼淚,笑了笑,道:“你說不礙事,那就不礙事。隻是小蝶有些累了,很想家。今晚兄長在這裏多陪陪我好不好?”

莫揚點點頭,安慰我道:“好,我陪著小蝶,你安心睡。”

我搖搖頭,挪到床裏麵,拍拍枕頭,道:“記得小時候,你常常哄著我睡覺。我想今夜,你依然像小時候那樣,在一旁哄著我睡覺好嗎?”

莫揚眼中有亮光閃爍,點點頭,聽話地躺了下來,我給他拉過被子,側身蜷在他的手臂旁,頭埋在枕頭上,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