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踮著腳風一樣跑進他們的房間,莫封裸著的脊背在我眼前一覽無餘,他的脊背上方,有一朵玄色的花紋蕩漾。我很好奇,躡手躡腳湊近了去看,卻很不以為然,覺得那根本不像朵花,倒像是莫揚房中掛著的那柄劍的劍柄,隻是莫揚的那個劍柄上雕刻的是一條騰飛的龍,莫封背上的這個劍柄,雕刻的花紋我卻沒有見過,讓我很是稀奇了一陣。
莫封不喜歡別人看他背上的花紋,所以他很少在人前裸著身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洗澡都不要蕊珠幫忙,但是莫揚是個例外,莫揚可以不受約束和顧忌。
那時候,我無比讚歎地盯著他背上的那朵花,無比崇拜地“咦”了一聲。受驚的莫封驀然轉身,抓起衣服就裹住了自己裸著的身體。
我拿手褪開自己的衣衫一角,對莫封說:“我這裏也有朵花,娘親說是胎記。你那個也是胎記嗎?”
莫封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跑過去拔他的衣服,道:“讓我再看看!”
莫封不肯,左躲右閃避開我的手。我嘟著嘴,不肯罷休,於是我們拉拉扯扯地在房中轉來轉去。轉著轉著,一句斷喝將我們定在原地,我的一隻手扯著莫封的衣角,莫封下意識一鬆,衣服就掉落地上。
莫揚踏進屋子,表情有些僵硬,道:“你們在幹什麼?”
我咬著嘴唇踏過莫封的衣衫,拉著莫揚的手搖啊搖:“莫揚,莫封背上也有朵花,也是胎記麼?”
回頭指著莫封,我看見莫封低著頭快哭了,心裏一軟,道:“算了,反正我也有朵花。不讓看就不讓看。”
莫揚很是愕然地看了眼莫封,道:“你怎麼就讓她看見你背上的花紋了,你太不小心了。”
莫揚一把抱起我,轉身踏出屋子,走了好遠我回頭看見莫封還呆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
莫封還真是沉默,不多話不多嘴,整天跟在莫揚後麵如影隨形。莫揚疼愛我這個妹妹,他便疼愛我;爹娘打莫揚,他就打自己;莫揚去爬牆,他就幫忙看守;莫揚去跟辛提子,他就跟莫揚;辛提子不理莫揚,他就拿眼睛瞪辛提子,辛提子不經意地朝他看一眼,莫揚也朝他看一眼,他就扭頭望天,望了一會又回頭瞪辛提子。
莫家是個很有意思的家庭,莫封聽莫揚的,莫揚聽娘親的,娘親聽爹爹的,爹爹聽我的,而我,莫小蝶卻隻聽蕊珠的,看起來蕊珠最厲害,問題是蕊珠又隻聽娘親的,錯綜複雜的關係有時候鬧得我頭疼,我頭一疼,就胸口疼。
三歲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心口疼的毛病,活得很是滋潤暢快。一直到三歲生辰的那日,院子裏突然齊刷刷飛來好多好多的蝴蝶,紫荊花樹上掛著懸著飛著立著,裏三層外三層,撲閃著五彩繽紛的翅膀,惹得全家人乃至方圓十裏的人都知道了,這是城中一道奇觀,所以裏裏外外全趕過來把我家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有人說:“這是妖異的現象啊,定是有什麼妖孽作祟。”
有人說:“這不是妖異,這是祥瑞之象,預示今年風調雨順吧。”
有人附和:“對對對,你看今年農物不是大豐收嘛。”
一老婦人嘖嘖歎息:“這奇觀我見過,就是莫家千金出生的那日,也是這麼多蝴蝶飛來,真是怪異。”
有人接話:“莫家千金,不就是那叫小蝶的姑娘。那小丫頭我見過,才三歲,就長的那般好看,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澄澈見底,不會是什麼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一男子淬道:“胡說什麼,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
另一婦人接口:“可不一定,有鬼就有仙,這鬼可是實實在在許多人都見過的。”
周圍一片驚嘖:“陳家娘子,你實實在在看見鬼了,在哪裏?可怕不可怕?”
陳家相公掩了她的口:“休得胡說”,頓了頓打個哈哈道:“她也是聽人胡說,哪有實實在在見過的,真見過,還敢立在這裏了。”
一男子見多識廣地歎道:“老朽不才,早年間販賣茶葉,曾經去過一個叫做南詔國的地方,那裏有一汪泉水,清澈見底,常年不涸,泉眼旁有一棵蝴蝶樹,每年三四月的時候,便有成千上萬的蝴蝶飛來棲息,實在壯觀。我覺得這棵樹許是有什麼香味吸引了蝴蝶,和那蝴蝶樹一般。”
一人奇道:“蝴蝶樹是什麼樹卻是沒見過,可這棵樹不就是紫荊花樹麼?我家後院也種得兩棵,每年花開的時候,偶爾也飛來幾隻蝴蝶,卻不是這裏這麼多。”
……
莫家闔家老小統共二十幾號人,全都呼啦啦呆立在待客的正廳階下,他們還能回想起三年前我出生的那日的壯觀情景。那樣的景致幾年未曾有過,大家本來已經漸漸淡忘了,今日突然出現,又勾起了大家無限暢想的可能,所以一個個神情肅穆各懷心思,愣愣地忘了本來大家都在做什麼。
爹娘立於簷下,也是驚得呆住。莫揚憨憨傻傻地撓著頭,站在紫荊花最近的地方,彼時九歲,一派大人作風,穩重沉靜。莫封跟在他旁邊,也撓著頭,嘴張的能一口吞下一個雞蛋。
蕊珠抱著我在爹娘後頭,抱得緊緊的,手指異常用力,掐得我胳膊老疼。我使勁扭了扭身體,“哇——”一聲大哭起來,嚇得所有人的眼光全部循聲過來,盯著我哭的扭曲的小臉。
蕊珠慌忙鬆開我的胳膊一點,撫著道:“不哭不哭,我弄疼你了麼?”
我還是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蕊珠更加慌神,不知道她怎麼抱得緊一點就把我疼成這樣了。平日裏我是個很能忍疼的人,今日卻是這般不濟,讓她著實有些手足無措。
娘親一把將我摟過去,臉貼著臉柔柔問:“蝶兒這是怎麼了?哪裏不舒服麼?告訴娘親,娘親幫你揉揉。”
我委屈地瞧了瞧娘親,伸出白嫩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疼得齜牙咧嘴,淚流不止。
蕊珠在一旁內疚地臉都白了,一迭聲賠不是:“夫人——夫人,我真沒有用力,我——老爺——我真沒——”,停了停,轉向我涕淚漣漣:“小蝶這是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