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兩部吉普車馳向禹謨區的民豐生產隊。我們來到現場時發現參加座談會的人早已到齊了,圍著火爐滿滿地坐了兩大間屋子。有老有少還有幾個婦女,顯然是精心安排的。
座談會就按兩個屋子分兩個組進行,我們和縣裏來的人分頭參加。發言一個接一個,熱烈而有序。眾口一致肯定了“高產衛星”的真實性,當然也談高產的經驗。雖然也都是一些常規操作技術,卻也是口徑一致,滴水不漏。比如稻種,便一致肯定是麻粘。你一言我一語談了將近兩個鍾頭,眼看再談下去也是重複了,汪行遠同誌便將崔部長、縣委韓副書記和我們幾個人拉到外麵交換意見。特別問了崔部長的意見,他也坦然地說:“聽不出什麼破綻來呀!”在此情況下,汪便當即向隨他前來的《中國青年報》記者說:“發!”第二天,中國青年報便在頭版頭條刊登了此一鳴驚人的消息,《貴州日報》除了消息,還發了時任省委第一書記周林的賀信,其他許多報刊也同時轉發。這一來貴州高原便升起了全國第一顆高產衛星。各式各樣的參觀團紛至遝來,地處黔西北一隅的金沙,真乃是極一時之盛了。
團省委的會議自然也列上了去金沙參觀的日程,而且重點便是“3025”。兩百多人的隊伍一早從貴陽出發,晚駐黔西,第二天一早到現場參觀後,到金沙縣委午餐,然後去該縣除“四害”有名的新愛鄉和沙土鄉參觀,這裏是“除四害”的先進單位。有一句名聞遠近的豪言:“四害進了新愛鄉,不死也帶傷!”從那裏到遵義的三合鎮住宿。我和陳俠等幾個人則奉命提前一天出發,沿途查看準備工作。特別是三合這樣的小地方,能否接待這樣大的隊伍?當晚便住宿在三合,次日到達縣城時,汪行遠和團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胡克實已經到了,正在同縣委幾個書記開會,大隊伍正“沿途參觀”,到縣城時已近黃昏。
在縣委機關食堂晚餐時,傳下來一個意外的消息:大隊伍沒有去參觀“3025”了!但絕對保密,大隊伍裏隻知沒去,不知為什麼?我聽了很吃驚,便去向“內部知情者”打聽:原來它是假的,有一個當地提拔的領導幹部春節回家,家裏人告訴了他隊裏虛報產量的真實情況。並說為了一瞞到底,隊裏最近將那塊抗冬田變成了“泡冬田”。原來眾多的參觀團有懂行者經常下田研究稻樁,有人明確聲稱:“這塊田栽的不是麻粘而是糯米!”現在好了,要再研究稻樁,就在嚴冬季節脫鞋下水田吧,誰敢?又有誰願意?這位領導聽後感到鬧大了,便找來生產隊幹部說:“你們闖了大禍,後果哪個來承擔?”隊幹們最初不承認,經過這位領導反複做工作,他們認了,於是終於真相大白,“3025”既然是假的,會議的代表們還要去參觀,由誰來負責?後來團中央書記胡克實在幾次大小會上的講話都強調了一個觀點:“氣可鼓,不可泄。”並聲稱這是最新的最高指示。我聽了卻暗自感到他講這話同“3025”的真假有關。
青年社會主義積極分子大會之後,我們仍回台江勞動。臨行前我到汪行遠同誌的辦公室向他辭行。他正在審閱一份文件草稿,見我進去便將它遞給我,說:“看一看吧,你也是知情者!”我接過來一看,是關於“3025”的情況和對此事的檢查。文章很長,大約萬把字,我沒有認真看,隻隨便翻了翻便還給他了。心裏卻在嘀咕,這件事真該檢討的到底是誰呢?
“3025”事件曾鬧得沸沸揚揚,但過了不久,其他省內一萬多斤,幾萬斤的“衛星”層出不窮,3025又算什麼?被人忘了有此事件。我曾經在想:如果當時將它當件大事通報全黨全國,甚至按“三反”劉青山、張子善案件大張旗鼓處理,把剛露苗頭的浮誇風消滅在萌芽狀態,不是更好?但話又說回來,在那時的政治氣候下是不可能的。“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作者係原貴州省政協主席、知名作家
責任編輯:王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