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兵士執長矛將眾人團團圍住,後麵的侍衛則彎弓搭箭,那個黑衣人跟胡家五老一起退出圈外。齊忠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說完一招朝菁兒擊去,菁兒反應不急,趨身避開。齊忠一招逼退一女,又一躍朝業恩手中那孩子擊去,業恩回手相擊,拳掌相交,隻覺得業恩內力浩若大海,完全壓住自己,拳變掌已是不能,齊忠便借力一招“岩燕三疊”退出圈外,朝那兩名頭目道:“你們要的東西在我這裏,我要去見陛下。”
侍衛頭目喝道:“放箭!”場中隻剩業恩、蕭洞玄、三名女子和一個孩子。見蕭洞玄仍是伏在地上,口中罵天罵地,他心中酸楚,隻盼能早些解除,忽聽剩下的那孩子道:“蕭叔叔,蕭叔叔快跑!”
蕭洞玄這才醒了些神智,心知還有一個孩子需自己保護周全,忙退到業恩這邊。適才又生變故,尚讓父子也便沒走,龍兒道:“義父,救救那個孩子吧,白衫叔叔已經失去了兩個孩子了。”
尚讓道:“世道沉淪,已不是人力能改之的。”轉身見龍兒滿是懵懂之色,心中不覺苦楚,道:“這個世界哪裏又沒有骨肉離合呢,隻是你未見過罷了,隨他去吧。”龍兒欲再說什麼,見義父雙眼已經濕潤,夕陽下,影子被拉的有些模糊,隻好掉頭跟在義父後麵,朝前麵馳去。他回頭瞥了一眼,見蕭洞玄已中了一箭,業恩抱著孩子由三女保護,慢慢望北退去。
走了一會兒,龍兒見後麵的影子越來越模糊,才掉頭去追義父。沿途人家越來越少,天色漸漸昏暗,不遠處幾個小乞丐正圍著一個蒙頭的叫花轉悠,見他們將自己身上的虱子放到那叫花耳旁,那叫花吃癢,抬頭“啊”的一聲大叫,周圍幾個作祟的小乞丐頓時呆了,齊口也是“啊”的一聲,接著拔腿就跑,口中“媽啊媽啊”的連著叫喊。
龍兒不覺好笑,敢情那叫花滿臉都是麻子之類黑戳戳的物事,他經此一變,心情頓時有些舒展開來。那被欺負的小叫花個頭不甚高,滿臉黝黑,隻剩一雙眸子甚是明亮,龍兒回頭瞥了一下,見那叫花拿起地上的一隻破碗,裝在腰間布袋裏,起身朝這邊走來,龍兒見和義父拉的又遠了許多,忙催馬追了上去。
北方初秋季節均會有幾場大雨,龍兒加急追了幾鞭,不久便下起了大雨,見前麵是間破廟,泥濘處像是有馬蹄印,龍兒猜是義父,將廟門推開。那門年久失修,“吱吱”作響,廟裏殿前有顆大鬆樹,已經枯萎的不成樣子了。龍兒找到拴馬石拴好馬,爾後來到窗前,透過破窗見裏麵義父正跪在一尊神像前,那神像早就結滿蛛網,麵目全非。
尚讓道:“大哥,我將該龍兒怎麼安排呢?大齊現金看似興旺,卻人心不一,黃王驕縱,天下卻又要荼與戰火,當年你我兄弟來此帝師,好生羨慕,現今你已一去,我也像這破廟風雨飄搖,將要不久與人世了,可是龍兒,龍兒他——”說道此聲音哽住,頗是心酸。
龍兒心中感動,聽尚讓又道:“我讓龍兒依著你的意思,從此遠離了征討殺伐,隻希望他能在亂世中平安,可、可——”他言語哽住,“我真的不行,時局剛穩,卻又要開戰,我卻不知該如何,我們造反終究落得了什麼,落得了什麼?”
尚讓顯然是因白天蕭洞玄的謾罵而心中觸動,隻能到這故地來訴說心中悲苦。龍兒心想義父這些年待自己的種種好處,心中也甚是感激,繞過窗去,推門叫了聲“義父!”口中卻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尚讓道:“龍兒麼?過來吧。”
龍兒撲在義父懷裏,心中除了感激,卻不知說什麼是好。尚讓道:“龍兒,這裏就是我和你爹爹當年來京師住的地方,那時這裏的香火還很是旺盛,不過現在已經廢棄了。”
龍兒聽到義父說起自己的爹爹,問道:“卻不知爹爹為何從不讓我打仗呢?”
尚讓道:“到時你自會明白,從起兵之日起,我們就一直在丟東西,先是自己身上的肉,再是自己的兄弟,還有家人朋友,期間也能撿到一些東西,卻是和我們一樣的人丟的,也是別人的兄弟,別人的家人。到現在我得到什麼,錦衣玉食,田地家產,拿活生生的人命換來的啊!”說完不住的歎氣。龍兒道:“義父說的是,打仗沒什麼好。”
尚讓道:“也不盡然,高祖太宗打仗,確是為天下造福,這樣是可以打的,可如今卻哪有什麼英雄,隻是大家爭著搶別人的東西,不再理會別的罷了。”龍兒似懂非懂的,口中應諾了一聲。
尚讓道:“現在人心險惡,遠是你所想不到的,隻要你平安,無論做什麼,一定要平安,知道麼?”這一習話說的甚是陳懇,龍兒點頭道:“義父放心,孩兒會學著照顧自己的。”
原來龍兒正是王仙芝的兒子,黃梅山一役,王仙芝戰死,隻有的這點骨血由尚讓撫養,臨死隻求不要讓這孩子再去打仗就行,這些年尚讓盡管在外麵征討,卻始終不要這孩子上戰場,今日說出原委,足見苦心。這時外麵仍是大雨如注,風雨擊打著窗戶,忽明忽暗,父子二人在破廟裏,一起回憶以前的事倒也甚是溫暖。再過一會風雨漸小,聽到廟門吱吱的響,二人料是有人來,忙一起躲到神像後麵的土台下。
隻聽有人高一腳低一腳的踩在泥濘中,轉眼見有人在推門,那門經久未修,推了幾下,也隻是響了幾下,待最後一下用力,門被推掉一塊木板,轉眼走進一個人來,滿身濕透,少年借著電閃一瞥,卻不是白天那叫花是誰?見那花子長發垂肩,一身邋遢的衣物都貼在身上,比之剛才那個黑臉叫花倒清爽些許。
“原來是你啊”,龍兒叫了一聲,從後台轉了出來。
那叫花正要轉身去旁邊的一個角落,被這一叫,不由回頭。電光再次一閃,龍兒一看,不覺驚了,這哪是白天的那個花子?眼前分明是個少女,蓬亂的頭發讓雨水一淋,些許貼在臉上,麵頰甚是白皙,臉上的“麻子”早已被雨水衝的不見,眸子清澈如水。她見龍兒腰間挎劍,不覺一驚,“哇”的一聲,倒在地上。
龍兒亦覺得吃驚,見這少女約莫十五、六年紀,一張瓜子臉蛋,模樣甚是清純俏麗,年華無芳,卻不知怎麼淪為花子,忙道:“姑娘勿怪,在下叫王渙龍,適才見到姑娘你就是白天的那個——”到此卻不知說什麼,硬是將“花子”兩個字略去。過了片刻,那少女才緩過神來,雙手支地,慢慢向角落爬去,口中並不說話,隻是輕輕啜泣著。渙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默默的回到尚讓那裏。
少女一個人啜泣了一會兒,便不再出聲。渙龍父子也不好多說,任外麵電閃雷鳴,屋中靜寂無聲,渙龍心想這女孩可能因為生存才將自己偽裝為一臉麻子,至於為何這樣卻是不知,不久入夜後,廟裏無燈,少女和渙龍都漸漸睡去,隻有尚讓仍在想著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道:“爹爹…哥哥——火,火火——”聲音甚是急切,渙龍一驚,忙坐了起來,卻是那女子在做夢,隻聽她口中始終是:“火,火”的喊個不停,渙龍一急,摸黑過去,卻不料那女子雙手在空中抓著什麼,一觸到渙龍的手,順勢將其抱住,似乎是希望夢中的親人再也不要離開,故抓著不放。渙龍一時心急,卻不知如何是好,脖子中是那女孩的滾燙的淚水,他生平從未遇過這種狀況,隻是怔怔的跪著,口中輕輕的道:“姑娘,你,你——我,我——”吱唔著說不出話來。
良久那女孩才轉過神來,見自己懷中抱著一個男子,說不出的苦楚,哭著道:“你,你恁地太——”口中說不下去,又是“嗚嗚”地哭了起來。
渙龍忙道:“姑娘,姑娘你別誤會,在下在城西尚府,尚府——”他報了家門又覺不妥,胡亂說了幾句,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隻好不做聲。但聽那女孩哭聲心中甚不是滋味,隻好向遠處的義父求助。
尚讓尋思:“應該是給龍兒找個可以依托的人了。”不覺有些欣慰,朝那女子道:“姑娘莫怪,我父子不是惡人,剛才龍兒過去隻是心急救你,才有些冒犯,望姑娘海涵,在下猜得不錯的話,姑娘可是姓江?”
說完見那女子止住哭聲,尚讓已猜出七八,道:“前些日子,京郊城南江府被楊複恭誅殺全府,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想必姑娘便是江府之後吧,現昏君已走,姑娘如有什麼冤情,不妨說來,在下可以幫你說的一二。”
渙龍借著閃電一刹那間見那女子抬頭,雙眼噙滿淚水。原來這女子正是原禦史江濤之女,閨字瑤華,江府被燒時,她被家奴藏到隱秘所在,逃得性命,卻遭逢亂世,無處洗冤,隻好做個花子,勉強度日。對一個大府的千金來說,經曆這麼多的變故,心中早就積鬱許多壓抑,此時能說出,自是又喜又悲,不覺流出淚來。
待江瑤華說完,渙龍心中也是大驚,不想世間有那麼多的悲慘際遇,頓時又多明白了幾分義父的苦心。尚讓委實同情,便請瑤華到尚府,不想瑤華心中疑慮,說自己已經習慣了當個乞兒,有事自會到尚府登門求救。渙龍不好多問,待天亮時,給瑤華留了些銀兩和自己昨日買的東西,瑤華連連致謝,渙龍卻隻覺心中好像被蟲子咬著一樣,身子很是僵直,雖有些依戀,卻也不得不和義父催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