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舅舅去世了。
當我坐飛機趕赴到舅舅身邊時,他己經神誌不清處於昏迷狀態,任我怎麼呼喊都沒有反應。晚上我換父親陪床,我不敢睡覺,生怕舅舅到時突然醒來而自己又覺察不到。躺在病床上的舅舅鼻孔插著輸氧管,身上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我甚至想探頭爬在他的胸口聽心髒是否在跳動,有沒有氣息,是在跳動,因為心電圖在正常運行。隨後,我拿出背包裏的《鯢魚之後》坐在另一張床上讀。
第二天早上,舅舅真的醒來了。
隱約裏聽見有人好像是在問我小說好讀嗎,我轉過身說好讀,科幻小說呢,舅舅用微弱的鼻音對我說卡爾。恰彼克最擅長寫這些。
對於舅舅的神奇蘇醒,我是有預感的,我從來都不相信他會得什麼嚴重的病,那個儒雅又風趣的舅舅,是不會受疾病侵襲的。他酷愛戶外旅遊,攀岩登山冒雨林穿越沙漠,曲靜幽通的山寨、險象環生的沼澤草地、古跡浩瀚的曆史名城、高樓林立的現代都市。。這些地方都留下了舅舅的足跡。
但舅舅還是離我而去了。
醫生對於他的病情己經做了最壞打算,麵對現代醫學無法解決的疾病難題,人類是多麼地蒼白無力。
葬禮舉行的平靜而淒涼,原以為會有很多朋友為舅舅送行,但是沒有,墓地上隻有我和父母。我們站在滿目青翠勁鬆的貝筍陵園,不言一語——身邊母親悲涼的哭聲,穩重不拘言笑的父親的眼淚。我強忍沉痛,上前為舅舅點了一根“哈瓦那”雪茄,放在墓地的漢白玉石階上,我對躺在地底下的舅舅說:”抽一口吧,再抽一口,外甥給你點著了啊!“
墓碑上鑲嵌有舅舅的照片,照片中舅舅麵帶笑容,灰色羊絨西服上領,寶藍色襯衫筆挺的領口,還是那麼帥,舅舅一直很注重自己的衣著。這張像片是去年暑假陪他去影樓照的,起先他不同意,從來都是他給別人照像,我說就一張,我的你來撐鏡。取照片回家的路上,我走進一家禮品店,買了兩副桃木像框,他看見後用讚許的表情對我說,你的擺置在書房,我的放在電視櫃,各自占山為王。
返校前一晚,父親和我在舅舅的臥室談了很久。我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聽父親講話。大概淩晨兩點鍾的時候,母親推門進來,交給了我一個棕色牛皮材質的小箱子,父親起身擁抱了一下我,之後便和母親步履緩慢地退出房間。我從沙發上站起,走到半導收音機前打開來聽,調頻撥鈕從左至右在暖黃色的頻率槽裏來回滑行,忽然,空靈女音從有源喇叭跳了出來,曲調平衡讓人安靜。躺下臥在沙發點燃萬寶路,讓曼妙的歌聲將我包圍。。漸遠去,飄向屋子四周的樂曲,讓我有種意識被整塊抽離的奇妙感覺。起身關掉呈漫反射的日光燈,片刻間,仿佛眼前無條理的一切從瞳孔中消失,隻有半導收音機還在歌唱,還在估最初最後的繼往。不知不覺指間的萬寶路早己燃燒殆盡,產生的煙草灰彎曲成了電話手柄。聽廣播居然忘記吸煙?萬寶路臥室怎麼會有?這些問題都讓我如墜泥潭心生煩惱。輕聲關門,我走出臥室,離開這幢生活過六年之久的公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