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 暖

金色話題

作者:鄭自華

1958年,一場災禍突然降臨到我們家。這年10月21日,在幾經檢查無法通過的情況下,父親以自殺的極端方式,表達了他的抗爭,也表示了他的無奈。

父親的去世,使家庭的經濟狀況一下子陷入了困境。生活的重擔全部落在母親身上。那年,母親正好36歲。我們兄妹6人,最大的16歲,最小的才2歲,我正好10歲。隨後,三年自然災害來了,我們兄妹6人都是“純消費者”,再加上奶奶,開門七件事,哪件不要錢?全家8口人每天的小菜錢控製在0.5元,生活如此拮據,到每年開學更是雪上加霜。以1962年為例,二哥要交高中學費,學費每學期12元,我交初中學費要6元,兩個弟弟妹妹交小學學費,每人每學期3元,最小的弟弟要送幼兒園。學費、書簿費,開一次學,少說也要50元左右,相當於母親半個月的工資。母親所在廠的領導、工會,每到這個時候都會主動伸出援助之手,可母親是中層幹部,於是經常拒絕這種補助。記得有一年的7月份,住在弄堂最後麵一家三層閣的“泰州阿姨”到我們家做客來了,泰州阿姨因為是泰州人,因此就這樣叫開了。

泰州阿姨不僅是我們的鄰居,也是母親廠裏的同事,她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大殮的那天。由於父親是自殺的,這在當時屬於畏罪自殺,是對抗運動,我們全家都灰溜溜的。這時,泰州阿姨來了,她在父親的遺像前磕了個頭,然後扯著喉嚨喊道:“阿狗(我父親屬狗,小名叫阿狗),你是冤枉的!”“你這一走,丟下老的老、小的小,今後這個日子怎麼過?”這聲音簡直就是驚天動地。10歲的我,並不知道泰州阿姨在說這些話時需要多大的勇氣。我隻知道這些話在我的心裏很溫暖,她是個好人。

一次,我看見母親和泰州阿姨進了房間,並順手關上了房門,神神秘秘的樣子。原來,泰州阿姨組織了10個人,每個人每月出10元,根據大家事先的摸彩,10個人“來會”的100元錢按照摸彩順序支取,這樣可以解決各個家庭的燃眉之急。“來會”是民間自發的一種互助形式,是偷偷摸摸的,不能公開,母親是黨員幹部,她自然不能出麵,所有的具體事項全部委托泰州阿姨去辦。母親悄悄地告訴我:“怎麼這麼巧,每次‘來會’摸彩,總是輪到我第一個?”我說:“那是老天有眼,您運氣好啊!”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也逐步長大了,總算靠“來會”的錢渡過了一個個難關。

十多年前,母親告訴說泰州阿姨去世了,讓我作為代表參加追悼會。追悼會上,我恭恭敬敬地在泰州阿姨的遺像前鞠躬。見到泰州阿姨的兒子,我特地說了當年“來會”的事情,以示感謝。泰州阿姨的兒子對我說:“哪有什麼‘會’啊,其實這錢都是我媽拿出來的!”我愣住了,隨之嚎啕大哭,跪在了泰州阿姨的遺像前。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可是,情緒激動中的我,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最後,我隻說了19個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她還活著。”在我的心裏,泰州阿姨永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