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句話，感恩一輩子
金色話題
作者：李小媛
我從上小學開始，歸爺爺管。父母認為辦過小學校的爺爺管我一個人不是綽綽有餘嗎？但是，他們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時代不一樣了。
爺爺辦學的年代是20世紀初，新學興起，管理還是老一套，打手板是每天上演的保留節目。新社會了，他也年過七旬，自認是“檻外人”，成天一副完全出世的樣子，喝點小酒，聊聊舊事。突然讓他管理一個在幼兒園學得一套新玩意的小女孩子讀書，自是不情願。所以，對我基本不管，最大的事是把午飯熱好，看著我吃完。至於念的什麼書啊，功課做完沒有啊，星期六參加隊日活動都幹什麼啦，一概不問。最多是期末考試的時候會問一句，考了多少分啊？好在我的成績尚可，總沒掉下過95分，也敢大聲回答。爺爺才心滿意足地撚著八字胡，說：“拿成績冊來，我簽字。”
就這樣，到了“文革”。1966年的暑假，第一個返校日是8月10號。這個日子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呢？那天到學校門口一看，大門緊閉，掛著一塊小黑板，上寫：因為進行文化大革命，暫時停課，何時恢複，另行通知。
我們簡直歡呼起來，回家吧，暑假作業也甭寫了，撒開了玩吧。1967年複課鬧革命，課沒複，革命也是老師們自己鬧呢，我們空長一歲。1968年又長一歲的時候，時不我待，在家待了兩年多的學齡兒童湧進小學，我們湧進中學，初高中的學生們就上山下鄉了。第二年，入校不到半年的原先六年級的學生算是畢業，全體屯墾戍邊，我們在學校不是學農就是上工廠勞動，再不就是為了備戰備荒而刨城牆的黃土燒磚。有一天，我灰頭土臉地回家，爺爺看著我說：“你不念書了嗎？沒文化的人，你將來什麼都不是。”我充耳不聞。
1977年，爺爺去世。這一年恢複高考，我沒敢報名，知道底子太薄。想起爺爺的話，有所感觸。製定一個學習計劃，未幾，虎頭蛇尾地散了。又過幾年，參加團組織的活動，年輕人在一起愛爭論，為什麼事情已經忘了，就記得我說誰誰你的那個概念不對。話太直，他受不了，立刻一臉不屑地說，那你說，什麼是概念？我當時就憋住了，因為我也不清楚概念的定義。平常我伶牙俐齒，此時，我的舌頭像打了結。被一群人訕笑著圍觀，那種無地自容，劍一樣刺到心裏。再一次想起爺爺的話：你不念書了嗎？沒文化的人，你將來什麼都不是。
幾十年過去，我念了很多年書，大約成了爺爺期望的文化人。現在體會，爺爺所說的文化不單是什麼專業畢業，文化應該如龍應台說的，是“品位、道德和智能積累的總和”。論到個人生活，文化的作用極大。她可以讓人保有追求新知的願望、學習的衝動、思考的能力、決策的膽識。使最平淡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春華秋實。怎麼過好日子，考驗的是人的文化能力，生活能力需另論。
我很感謝爺爺，曾經在我的稚眼裏很冬烘的老人家，在知識無用論橫行的年代、而我又懵懂無知的時候，告誡了這樣一句話，成了我受用一生的無形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