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宇心頭一喜,又覺得不可思議,脫口而出道:“孩兒還以為母親會反對孩兒與秀秀來往,秀秀出身低微,孩兒一直都怕母親瞧不上她。”
安氏搖了搖頭,道:“傻孩子,咱們家亦是農民出身,你哥哥娶的是丞相家的小姐,母親心裏,倒情願他能如你這般,娶一個踏實本分的女子,好好地過日子。”
提起袁傑,袁宇眉心蹙起,道:“母親,是不是哥哥逼你,要你與姚母妃作對?”
安氏淡淡道:“你哥哥如今鬼迷了心竅,他說的那些話,母親隻當他在胡言亂語,哪裏能當真,母親答應他,會為他將姚氏腹中的孩子除去,也不過是為了安撫他,要他安心在你父皇身邊打仗,等著你父皇回來,姚氏的產期已近,母親隻盼他能回心轉意,打消了這個念頭。”
袁宇聽了這話,心頭方才長舒了口氣,他站起身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安氏麵前,慚愧道:“是孩兒錯怪了母親,還望母親恕罪。”
安氏微微一笑,伸手將兒子扶了起來,她的眼瞳柔和,慈愛地望著孩子的麵容,輕緩出聲:“母親時常想,若不是你父親打下這片基業,咱們如今還在嶺南,麵朝黃土背朝天地過日子,雖然苦了些,卻是三餐一宿,一世安穩。我與你父親,雖是父母之命,卻也能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總好過如今這情形。”
“母親……”袁宇不知為何,聽完母親的這一番話,心口便是一酸,就連眼眶也紅了。
他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安氏,俯下了身子,半跪在母親麵前,安氏撫著袁宇的前額,溫聲叮囑:“好孩子,你答應娘,千萬不要與你哥哥一樣,你要堅守本心,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麼,你隻管好好兒地過你自己的日子,好嗎?”
袁宇沒有說話,隻重重地點了點頭。安氏心頭寬慰不少,無論如何,她還有這個兒子。
豫西的戰事正處於緊要關頭,袁崇武步步進逼,慕玉堂終究是年歲已高,又兼之二子離世的重大打擊,軍務上的事大多已交由兒子們打理,慕家子嗣眾多,難免會發出爭權奪勢之事,袁崇武抓住這一點,采用反間計,離間慕家諸子,一時間慕家軍軍心大亂,慕玉堂強撐病體,親自披甲禦敵,方才將戰局稍稍扭轉。
袁崇武與慕玉堂交手多次,二人深知對方脾性,隻殺得難分難解。然,袁崇武正值盛年,慕玉堂卻年近花甲,時日一久,終究落了下風,入冬後,豫西的捷報已傳至京師,隻道皇上親自領兵,打過了豫西,逼得慕玉堂不得不領兵退守西南,西南乃是慕家老巢,袁崇武不曾貿然逼近,隻命三軍駐紮郴州,整頓補給,自己則星夜兼程,回到了京師。
姚芸兒如今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肚子尖溜溜的,全然不似懷溪兒時那般笨拙,甚至從身後看過去,她的身段仍是苗條而孱弱的,腰肢纖細得不盈一握,唯有原本白皙如玉的小臉卻長起了斑,起初姚芸兒不曾在意,那斑亦是淡淡的,可隨著肚子一日日地長大,那臉上的斑點卻也漸漸多了起來,她的皮膚本來就白,嫩得和豆腐似的,如今起了斑,隻顯得十分紮眼。
姚芸兒這才慌了,懷溪兒的時候,她的肌膚甚至比孕前還要細膩,這一胎卻不知是怎麼了,雖然太醫說了,是因著懷孕的緣故,等孩子出世後,臉上的斑便會慢慢褪去,可姚芸兒對鏡自照,還是生怕袁崇武看見如今的自己會嫌棄。
永娘端著點心走進來時,就見姚芸兒垮著小臉,悶悶不樂,永娘心下了然,笑道:“小小姐無須煩惱,奴婢這有個方子,最宜女子美容養顏,等你誕下了孩子,奴婢便讓太醫按這方子製成藥膏,保管您用了之後,比之前還要貌美。”
姚芸兒眼眸一亮,輕聲道:“姑姑,您沒騙我?”
永娘“撲哧”一笑,柔聲道:“奴婢哪敢騙您,這宮裏別的不多,就是這些駐容養顏的古方多如牛毛,您隻管安心養胎,離您的產期隻剩下一個多月,再忍忍也就是了。”
姚芸兒聽了這話,心頭頓時踏實了不少,當下眉眼間也浮起一絲赧然,道:“相公明日便要回京了,我真怕他瞧見我這副樣子,會嫌棄我。”
永娘聽了這話,唇角的笑意便深了一層,溫聲道:“老奴保管皇上見了你,心疼都來不及,哪裏還會嫌棄。”
如永娘所說,翌日袁崇武回京後,文武百官俱是在宮門口跪地迎接,男人一襲戎裝,威風凜凜,待將一些要緊之事稍稍處置後,回到玉芙宮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眼見著那道熟悉高大的身影向著自己走近,姚芸兒心裏猶如擂鼓,兩人分別三月有餘,蝕骨的思念在瞧見他的刹那從心底漫出,隻讓她抑製不住地邁開步子,向著男人迎了過去。
宮人早已識趣地全部退下,內殿中隻餘他們二人,袁崇武見到姚芸兒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麵前,隻覺得牽懸已久的心終是落回了原處,三兩步便上前,一把將姚芸兒抱在了懷裏。
顧著她的身孕,男人並未用力,粗糲的掌心撫上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則探上她的肚子,低啞一笑道:“我走了三個月,這小子倒長大了不少。”
姚芸兒摟住他的身子,將臉蛋垂得極低,也不敢抬頭看他,輕聲言了句:“相公,我很想你。”
袁崇武黑眸一柔,俯身在她的發絲上親了親,低語出聲:“我也是。”
姚芸兒心頭一甜,唇角浮起淺淺的梨窩,將臉蛋埋在他的懷裏。
袁崇武抱了她許久,也不見她抬頭,遂扣住她的下顎,姚芸兒身子一顫,慌忙躲開,就是不讓他瞧見自己的臉。
袁崇武眉頭一皺,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身,要她動彈不得,不由分說捧起她的小臉,見她氣色尚佳,比起自己走前還略微圓潤了些,這才放下心來,道:“怎麼了?”
姚芸兒心底一酸,垂下眸子,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小聲道:“相公,你看我的臉。”
袁崇武不解道:“臉怎麼了?”
“有斑……”
聽姚芸兒這麼一說,袁崇武才發覺姚芸兒原本宛如美玉的小臉上星星點點地長了些斑,他瞧著隻覺可愛,不免笑道:“怎麼成了小花貓了?”
他這一句聲音低沉,透著溫柔與疼惜,姚芸兒抬起眸子,見他神情如常,望著自己的黑眸,仍舊是深情似海,滿是寵溺,她不由得心口一鬆,撫上自己的臉頰,對著男人道:“我是不是變醜了?”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粗糲的手指撫上她的麵容,笑道:“的確沒有從前好看。”
姚芸兒小臉一黯,還不等她開口,就見男人低頭,將自己的額頭抵上她的,低聲說了句:“不過我喜歡。”
姚芸兒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你喜歡這些斑?”
男人勾了勾唇角,附於她的耳際,吐出了一句話來:“隻要是我家芸兒的,我都喜歡。”
姚芸兒小臉一紅,忍不住瞋了他一眼,心裏卻甜滋滋的,唇角一對清甜的酒窩,袁崇武見她笑得開懷,亦微微一哂,攬她入懷。
再過不久,便是皇長子與丞相千金的大喜之日,禮部早已開始籌備起來,因著此乃大梁建國後的頭一份喜事,袁崇武也默許了禮部大力操辦,於是辦得風風火火,皇宮中四處張燈結彩,彰顯著天家喜慶。
而袁傑位於西郊的私宅更是不必多說,處處奢靡到極點。
玉茗宮。
安氏聽到兒子的腳步聲,剛回過頭,就見一臉陰鬱的袁傑站在那裏。
她似是早已料到兒子會來,神情亦是溫和的,屏退了宮人,輕聲喚兒子來自己身旁坐下。
袁傑並未理會,開門見山便道:“母親答應孩兒的事,不知究竟算不算數?”
安氏麵色如常,隻言了一句:“母親答應過你的事,自然會為你做到,你何苦如此心急?”
袁傑眉頭緊皺,對著母親喝道:“姚妃已有八個多月的身孕,下個月便要生產,孩兒真不明白,母親為何不趁著父皇出宮時,和她做個了斷!”
安氏心底無盡的悲涼,輕聲道:“你父皇離京前,早已將姚妃保護得密不透風,母親就算想下手,也尋不到機會。”
袁傑聞言,心下更是煩悶,道:“若宮中尋不到機會,不妨等三日後,孩兒大婚時,父皇攜姚妃前往孩兒府邸……”
不等袁傑說完,安氏便搖了搖頭,她的眼瞳中是深切的無奈,言道:“你父皇絕不會讓她出宮,即便她出宮去了你的府邸,若在你的婚宴上出了事,你又豈能逃脫得了幹係。”
袁傑不耐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她生下那個孽種?”
安氏靜靜上前,凝視著眼前的兒子,她的神色依舊慈祥而悲憫,無聲撫上兒子的容顏,對著袁傑輕聲道:“孩子,一切罪孽,便全交給娘,你什麼也不要做,母親答應過你,要為你除去所有的威脅,而你最大的威脅,不是姚妃腹中的孩兒,卻是姚妃本人,你懂嗎?”
袁傑心頭一凜,似是不曾想到母親竟會將矛頭直抵姚芸兒。
他沉默不響,隔了片刻,終是道:“母親打算怎麼做?”
安氏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淡淡道:“這些你不用管,你隻需答應母親,成親後,萬不可再意氣用事,凡事記得三思。”
安氏說到此處,便頓了頓,繼而道:“還有……照顧好你弟弟。”
袁傑聽著這些話,心頭卻有些莫名其妙,他剛要開口,就見安氏對著自己憐愛一笑,溫聲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安心做你的新郎官,母親,不會讓你失望。”
袁傑心頭一舒,得到母親的保證,原本煩躁不已的心,遂慢慢踏實了下來,他對著安氏微微行了一禮,便大步走出了玉茗宮。
誠如安氏所說,三日後皇長子的大婚慶典,姚芸兒並未出席,留在玉芙宮靜養。袁崇武則與安氏相攜前來,帝妃二人同去了袁傑位於西郊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