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再次有孕(3 / 3)

多年前在嶺南時,他待自己也是好的,可她心裏明白,那種好是出於責任,因為自己是他的女人,可如今,安氏看著他唇角的笑容,看著他伸出手,為姚芸兒將被微風吹亂的鬢發捋好,手勢間滿是柔情,那是發自心底的憐愛,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的心倏然涼了下去,死一般的灰,鐵一般的冷,他從沒用那種眼神瞧過自己,即便是二人新婚時,即便是自己為他誕下麟兒,也從沒有過。

安氏深吸了口氣,死死壓抑著心口鈍痛,她一直不願提醒自己,那個占滿了她夫君心底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淩肅的女兒!

她的父親害得自己殘缺不堪,害得她與夫君分別多年,害得她背負著四萬條人命,日夜不安,可她,卻霸占了她的丈夫,連同她的女兒,一道搶走了自己孩子的父愛。

瞧著自家娘娘的身子不住地輕顫,一旁的翠玲打心眼裏害怕,上前小聲道:“娘娘,咱們回宮吧,何苦讓自己不痛快,姚妃雖然得寵,可您還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她總歸討不了巧去。”

安氏回過神來,就見一個粉團似的女孩兒向著袁崇武撲了過去,而男人則俯下魁偉的身軀,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那孩子生得漂亮,像極了她娘親,安氏曾遠遠地看過袁雲溪幾次,那般粉嫩的孩子,莫說袁崇武,就連她瞧著,心底也會生出幾許喜歡。

溪兒咯咯地笑著,肉乎乎的小手摟著父親的頸脖,男人的眉梢眼角俱是慈愛,在女兒的臉頰上親了親。宮裏的人全知道,這個孩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這孩子兩歲的時候,袁崇武竟用正殿的名字作為女兒的封號,喚為元儀公主。

安氏的眼瞳終是從那一家三口身上收回,唇角勾起一抹蒼涼的苦笑,輕聲道了句:“你說得沒錯,我還有傑兒和宇兒。”

語畢,安氏的臉色已慢慢恢複如常,對著翠玲淡淡吩咐了一句:“走吧,咱們回宮。”

翠玲連忙答應著,臨去前回眸一瞥,就見皇上一手抱著公主,另一手則攬著姚妃的腰肢,與平日的不苟言笑、威勢淩人判若兩人,此時的他哪有點皇帝的樣子,分明隻是一個慈愛的父親,溫柔的丈夫。

翠玲微微一歎,不敢再看下去,跟在安氏身後,向著玉茗宮匆匆走去。

回到宮,安氏眼皮一跳,不料竟瞧見了袁傑。

見母親回來,袁傑當即俯身行了一禮。安氏已多日不曾看見他,此時見到了孩子,心頭自是歡喜,趕忙要宮人去張羅了些袁傑愛吃的點心,自個兒則領著長子,在身旁坐下。

“你父皇賜給你的宅子,還住得慣嗎?”

袁傑抬了抬眼睛,道:“您不必擔心,父皇賜給我的宅子在京師算是拔尖的,比這皇宮都好。”

安氏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似是十分欣慰:“這就好,你父皇心裏還是記掛你的,你在軍中可要爭氣,萬不可違逆你父皇。”

袁傑勾了勾唇角,不以為然:“孩兒每次進宮,母親說的都是這幾句話,也不嫌膩。”

安氏瞧著兒子的神情,深知兒大不由娘,自己說得多了,難免弄巧成拙,當下便微微一笑,剛要說幾句別的閑話,卻見袁傑轉過身來,又言道:“父皇如今賜我美宅,也不過是他自己圖個心安,以為這樣就對得起我了。”

安氏聞言,心頭微微一凜,道:“你這話是如何說的,你父皇為你納了丞相家的小姐,賜給你良田美宅,又如何對不起你?”

袁傑黑眸閃過一抹陰戾,向著母親看了過去:“等姚妃肚子裏的孩子落地,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我如今的這些東西,和這個天下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

安氏眉心微蹙,斥責道:“傑兒,母親與你說過多次,你若真想要這個天下,便安心在軍營中穩紮穩打,戒驕戒躁,若整日裏盡將心思放在這區區後宮,又如何能成大器?”

袁傑揮了揮手,冷聲道:“母親不必每次都與孩兒千篇一律地說這些話,母親就不想想,等姚妃生了兒子,父親定會親自栽培,將此子扶上帝位,我即便有丞相扶持又能如何?這天下間,又有誰能比得過父皇?”

“姚氏肚裏的孩兒,也不一定就是兒子……”

“母親何苦自欺欺人,張院判已診出了姚妃這一胎,定是男孩!”

安氏心頭一動,立時喝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袁傑見母親相問,遂別開臉去,顯然不願多說。

安氏看出了眉目,臉色已漸漸變了,對著兒子道:“母親聽聞你這些日子日日前往丞相府,這些話,是不是出自溫天陽之口?”

袁傑起先支吾了片刻,最後實在架不住母親的逼問,遂將那日在丞相府,溫珍珍對自己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

安氏聽完兒子的話,頓時又氣又怒,“啪”的一聲,打了兒子一巴掌,罵了一句:“混賬!”

袁傑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臉色潮紅、氣得渾身顫抖的母親。

安氏指著兒子的鼻尖,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母親前些時日便聽聞你日日前往相府,隻當你是年少氣盛,母親也知那溫珍珍貌美,絕非尋常男子所能抵擋,可母親想你身為皇子,又隨你父親征戰多年,絕非貪戀美色之輩,怎知你竟糊塗至此,被人以美色迷惑了心智,生出這般不知好歹的念頭!”

袁傑倏然站起身子,比安氏還要高出一個頭來,道:“孩兒如何不知好歹,父皇心裏壓根兒沒有我們母子,若咱們不為自己打算,咱們還能指望誰?”

安氏氣得心口發疼,一手抵住案桌,支撐著自己的身子,顫聲道:“逆子!你被溫天陽父女利用,卻不自知,你當你父皇是什麼人,他豈會容得你們在背後作祟,若要他知道你有這般念頭,你還有命在?”

袁傑麵色陰狠,對母親的話置若罔聞:“溫丞相做事向來謹小慎微,孩兒亦會萬事小心,隻要他將孩兒立為太子,孩兒便會留守京師,豫西戰事吃緊,隻等他與慕玉堂兩敗俱傷,到時候……”

袁傑眸心暗紅,猶如嗜血一般,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但安氏卻也明白。

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眼見著親子醉心權勢,隻微弱地開口:“傑兒,他是你父親!”

袁傑聲音低沉,一字字道:“從他將淩肅的女兒封成皇妃的那一日起,孩兒便再未將他看作父親!”

“你不能這樣……”安氏搖著頭,一把攥住了袁傑的手,“孩子,你聽母親說……”

不等母親說完,袁傑便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道:“母親,您不必多說,與其讓孩兒出生入死,跟著父親打下天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將這天下交給姚氏的孽子,不如要孩兒拚這一次,就算輸了,孩兒也不後悔!”

安氏一怔,瞧見兒子眼底的眸光,那是堅定的、炙熱的、不顧一切的,她心下打了個寒噤,一時間,竟說不出旁的話來。

袁傑移開眸光,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聲音沉靜,眼眸更黑亮如墨,道了句:“他隻當給了咱們榮華富貴,給了咱們衣食無憂的日子,便能心安理得地與那個妖婦廝守在一起,也未免欺人太甚!”安氏看著兒子的背影,隻覺得手足酸軟,竟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澀困難起來。

“當年在嶺南,若沒有你父親,你我母子早已餓死,是你父親拚死從官府搶了口糧,才將你救活。你六歲時,咱們母子被淩肅擄去,也是你父親不顧生死,去敵營相救。就連你在燁陽,誤闖淩家軍的陣地,還是你父親舍身將你護在身下,替你擋了一箭,他因著那一箭,差點失了性命,孩子,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對他……”安氏心中悲苦,眼見著親兒如此,淚珠便一滴滴地往下掉,她上前,轉過兒子的身子,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接著說了下去。

“就連你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你父親給你的,你的‘飛騎營’,你的少帥,你的親事,你的府邸,這些全是他給你的,如果沒有他,你什麼都不是。”安氏眼神淒苦,搖了搖袁傑的胳膊,道,“傑兒,你醒醒,不要被旁人的話迷了心竅,你為了一個女人,便要暗地裏殺君弑父,這是要天打雷劈的。娘雖然盼著你有出息,盼著你能出人頭地,可娘從沒想過要你與你父親為敵。你聽娘一句話,隻有你父親活著,才能護得了你,若沒有了他……”

安氏心頭一寒,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兒子:“如果沒有他,別說這個天下,就連這條命,你也是保不住的,你懂嗎?”

袁傑眉頭微蹙,一把揮開了母親的手,卻道:“母親不必囉唆,孩兒心頭有數,今日前來,亦不過知會母親一聲,軍中還有事,孩兒改日再來向母親請安。”

見袁傑欲走,安氏慌了,一把扯住兒子的衣衫,幾乎淚如雨下:“孩子,算娘求你,把那些念頭都收起來,不要做傻事!”

袁傑筆直地看著母親的眼睛,卻低聲言了一句話來:“若母親答應兒子一件事,兒子,便再也不動這些念頭。”

“什麼事?”安氏脫口而出了三個字。

袁傑眼眸黑亮,宛如利刃,每一個字,都似是從牙齒裏蹦出來一般,對著母親道:“隻要母親能想法子,將姚氏肚子裏的孽種除了,父親一直沒有別的子嗣,孩兒便甘願等下去,等著父親不得不將皇位傳給孩兒。”

那一句話仿佛一個霹靂,炸在安氏耳旁,她驚愕不已地看著眼前的長子,臉色雪白,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孩子會說出這般話來。

“那是你弟弟。”安氏嗓音沙啞,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幾個字。

袁傑一記冷笑,不以為然道:“孩兒的手足,隻有宇兒一個。”

安氏麵如死灰,輕輕搖了搖頭,對著袁傑開口:“孩子,咱們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淩肅已經被你親手斬殺,咱們的仇已經報了。”

袁傑臉色暗沉,撂下了一句:“母親當年為了孩兒,不惜出賣父親,葬送四萬條人命,也沒聽母親說過傷天害理,如今不過一個孽種,母親便諸多推辭,既然母親不願襄助孩兒,那便當孩兒今日不曾來過,一切就由孩兒自行籌謀。”

安氏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情便越發難看,說成慘無人色也不為過,她看著眼前的親子,隻覺得一顆心千瘡百孔,不由得合上了眼睛,喃喃了一句:“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

安氏睜開眸子,全身上下,到處都疼,尤其是一顆心,更是絞來絞去,幾乎失去知覺。

待袁傑走至宮門口時,安氏終是開了口,喚了句:“站住!”

袁傑回過頭去,就見母親的麵色已漸漸恢複,他一語不發地走至母親身邊,母子倆沉默良久,袁傑終是沉不住氣,剛喚了一聲:“母親……”

不等他說完,就聽安氏用極低的聲音,緩緩言道:“娘會遂了你的心,為你將所有的威脅盡數除去,但娘要你答應我,你永不可背叛你父親,你能做到嗎?”

袁傑眼眸炯亮,立時道:“隻要父皇願將皇位傳給孩兒,孩兒自會效忠於他。”

安氏閉了閉眼睛,靜靜地說了下去:“你且安心回營,記住母親的話,無論發生何事都要沉著應對,不要受人挑撥。”

袁傑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些,當即道:“母親準備何時下手?”

“此事需從長計議。”安氏看著孩子,叮囑道,“切記,不要受溫天陽擺弄,等你父親離京時,若如溫珍珍所說,溫天陽會提議將你立為太子,你一定要一口回絕,不留任何餘地,你隻需說你父親正值盛年,那些要他立太子的人其心可誅,也萬萬不要留在京師,你要隨你父皇前往豫西,半步不離他左右,明白嗎?”

袁傑眉頭蹙起,心下卻有些不解,可望著母親的眼睛,他終是將所有的疑慮壓下,對著母親言了句:“孩兒記下了。”

將兒子送走後,看著孩子的背影,安氏的雙手微微輕顫著,那一雙手,已沾滿了太多鮮血,袁傑說得沒錯,多添一條,又能如何……

念及此,安氏的雙手顫抖得越發厲害,到最後,就連身子也控製不住地哆嗦,剛轉過身,大顆大顆的淚珠,便順著眼眶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