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還君明珠(3 / 3)

袁崇武攬著她進了一家客店,要了一間上房,並從店小二處要來一盆熱水,給姚芸兒泡腳。

這一路,姚芸兒都不曾和他說過一個字,在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蹲下身子,褪去她的鞋襪,將她那一雙白嫩的腳丫按進熱水裏時,她終是開了口:“我明日裏可以自己回家,你走吧。”

袁崇武沒有看她,依舊半蹲在那裏,一語不發地為她洗好小腳,拿過汗巾子擦幹淨。

“你先歇著,明日我送你回去。”男人端過盆,臨去前撂下這句話來。

翌日。

兩人終是回到闊別已久的清河村。

姚芸兒下了馬車,臉上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那是發自心底的喜悅,她那樣高興,如同一個小孩子般。

剛進村口,就見到幾個村民正圍在一起嘮著家常,待看見姚芸兒與袁崇武後,諸人紛紛一臉錯愕,站了起來。

“喲,這不是袁屠戶和芸兒嗎?”李大嬸當先忍不住,將籃子一扔,奔了過來。

“芸兒,你和你相公這是去哪兒了,咋現在才回來?”其餘街坊見狀,紛紛圍在姚芸兒身旁,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

姚芸兒笑盈盈的,看到這些街坊,打心眼裏親切,她不欲多待,隻一心想著回家,遂對著諸人道:“嬸子,芸兒先回家看看,等芸兒見過娘,再來和嬸子們說。”

聞言,諸人的臉色卻都變了,一個個站在那裏,那一雙雙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終皆落在姚芸兒身上。

看著眾人的臉色,姚芸兒心下一個咯噔,也察覺了不妥,當下便輕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我家出什麼事了?”

聽了這話,街坊們麵麵相覷,終有人歎道:“芸兒,你這一聲不響地走了這麼久,哪能知道家裏出了天大的事啊。”

“是不是我娘病了?還是小山……小山上戰場了?還是我二姐……”姚芸兒臉色漸漸雪白,驚慌失措地開口。

“芸兒,聽嬸子說,就在你和你相公離開村子沒多久,你家便起了一場大火,你娘……還有你二姐、小山……都被燒死了……”

姚芸兒聽到這句話,腳下便是一個不穩,不等她摔倒,袁崇武已上前,將她攬在了懷裏。

姚芸兒心頭亂哄哄的,耳朵裏更是嗡嗡直響,她什麼話也沒說,一手推開了身後的男子,向著姚家的方向奔去。

姚家經過那一場大火,早已是殘垣斷壁,僅存的一扇主牆也被大火熏得烏黑,姚芸兒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她的身子戰栗得厲害,隻覺得天旋地轉,就好像連心裏僅存的那一點溫暖也消失了,最後的一點兒出路,都被人堵死。

“娘……”她終是喚出了聲來,整個人瑟瑟發抖地站在那裏,猶如無家可歸的孩子,目光裏滿是淒楚與無助,她四下裏尋找著,那一聲聲的呼喚,幾乎要將人的心都給扯碎了。

“娘……二姐……小山……”

她不斷地喚著親人,直到男人將她一把扣在了胸膛,她恍惚地抬起眸子,在看清袁崇武的麵容後,她動了動嘴唇,卻連一個字都沒說出口,軟軟地倒了下去。

袁崇武將她一個橫抱,也不理會跟來的村民,帶著她回到了他們的家,那座小小的庭院。

屋子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桌椅板凳上皆落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袁崇武將姚芸兒抱在床頭,自己則從櫃子裏取出被褥,將姚芸兒安頓好後,他並未走開,而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芸兒,我在這裏。”他的大手輕拍著姚芸兒的後背,渾厚沉穩的聲音響起,猶如哄著嬰兒般的低柔。

姚芸兒經此巨變,早已三魂沒了兩魂,本能般地蜷縮在男人的懷裏,雙手緊緊地攥住袁崇武的胳膊,眼淚一行行地滾落。

袁崇武抱著她,任由她在自己懷裏哭得像一個孩子,他向來最不舍她哭,此時看著她那一滴滴的淚珠,隻覺得心被人狠狠攥著似的,捏得他難受。

袁崇武的大手撫上她的小臉,為她將腮邊的淚水拭去,胳膊仍攬著她的身子,另一隻手則輕輕地在她的身上拍著,低哄著她入睡。

姚芸兒眼睛哭得通紅,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一聲不響地倚在男人懷裏,仿佛他便是她所有的依靠。

入夜後,就聽院外傳來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響,姚芸兒依舊是無知無覺的,袁崇武捕捉到了那抹聲音,英挺的劍眉頓時微蹙起來,將姚芸兒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低聲道:“聽話,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豈料姚芸兒卻攥住他的胳膊,啞聲道:“你要去哪兒?”

袁崇武望著她毫無血色、滿是驚惶的一張小臉,心頭的疼惜縈繞不絕,將被子為她掖好,安撫道:“別怕,我就在門外。”

語畢,男人站起身子,剛打開自家的大門,就見一道黑影立在院子裏,看那樣子,似是在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叩門。

袁崇武沒問他是如何進的院子,那黑影幾乎沒瞧清他是如何出的手,整個人便已被他製住,楊大郎心下駭然,趕忙道:“好漢饒命!我是來找芸兒的!”

聞言,袁崇武眸心微動,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姓楊,名大郎,清河村人士,家就住在村西頭,好漢若不信,一問芸兒便知。”

聽他這般說來,袁崇武倏然想起自己與姚芸兒成親不久後,她曾告訴過自己,村西頭有一位孤寡老人楊婆婆,唯一的孫兒上了戰場,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日子,姚芸兒甚至還曾問過自己,她若有空,能否去楊家幫襯幫襯。

念及此,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就著月色,那一雙黑眸在楊大郎身上瞥過,沉聲道:“若我沒記錯,你是在淩家軍的麾下當兵,又怎會回到這裏?”

楊大郎剛要回話,就聽“吱呀”一聲輕響,是姚芸兒打開了房門,聲音中透出淺淺的驚恐,道:“是誰來了?”

袁崇武上前攬過姚芸兒的肩頭,帶著她回房,並對著楊大郎道了句:“進來說話。”

楊大郎剛踏進屋子,便對著姚芸兒開口:“芸兒,我是西頭的楊大哥,前些年上了戰場,你想起來沒有?”

借著燭光,姚芸兒見眼前的漢子二十多歲的年紀,生得黝黑健壯,憨憨厚厚的一張臉麵,正是西頭楊婆婆的孫兒楊大郎!

“楊大哥,你回鄉了?”

瞧見故人,姚芸兒眼底也浮上些許的神采,對著楊大郎輕聲開口。

楊大郎搖了搖頭,壓低了嗓音,說了句:“我是從軍營裏偷跑回來的,芸兒,大哥有些話,一定要告訴你不可。”

見楊大郎鄭重其事的模樣,姚芸兒眸子裏劃過淺淺的不解,不由自主地向一旁的袁崇武望去。

袁崇武迎上她的眸子,在她身邊坐下,大手攬過她的腰肢,對著麵前的楊大郎道:“閣下有話不妨直說。”

楊大郎知道兩人是夫妻,自是沒什麼好隱瞞的,遂一咬牙,將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芸兒,大哥前些年被朝廷征去參軍,而後投靠了淩家軍,正在‘南淩王’淩肅麾下。”

聽到“淩肅”二字,姚芸兒心頭一痛,眼睛卻仍一眨不眨地盯著楊大郎,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大哥離家數載,早已思鄉情切,那日,大哥奉命去主帳為元帥送文書,豈料剛到帳口,竟聽到咱村的名字。”

姚芸兒眼皮一跳,一句話脫口而出:“他們說了什麼?”

楊大郎望著眼前的夫妻,卻不答反問道:“芸兒,你和大哥說實話,你們……可是哪裏招惹了南淩王?”

姚芸兒聽了這話隻作不解,她剛欲開口,男人的大手卻在她的腰間輕輕一個用力,示意她不要開口。

“淩肅貴為親王,我們夫妻自是連見都不曾見過,又何來招惹一說?”男人語音沉著,楊大郎聽在耳裏,也嘖嘖稱是,麵露不解。

“這便奇了,當日我在帳外,聽得清清楚楚,元帥手下的幕僚談起皇宮,說什麼太後要元帥命人來咱們清河村,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聽到這裏,姚芸兒身子大震,袁崇武將她攬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對著楊大郎道:“繼續說。”

楊大郎瞧著姚芸兒麵無人色,遂擔憂道:“芸兒妹子,你咋了?”

“說下去!”袁崇武聲音冷然,讓楊大郎打了個激靈,接著出聲道:“我當時聽了這話,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咱清河村究竟招了什麼禍事,怎麼把太後給招惹上了。我一動也不敢動,就聽元帥說,村人無辜,命人務必要將姚家的人趕盡殺絕,不留活口,至於其他人,便饒其一命。”

姚芸兒不住地哆嗦,縱使袁崇武將她緊緊地抱住,可那抹打心眼裏的冷意卻還是驅散不了,冷得人刻骨,冷得人心寒。

“我實在是嚇壞了,文書也沒送,就尋了個地方躲了起來,當晚我就想著回鄉,可軍營裏戒備森嚴,我實在是跑不了,直到後來嶺南軍作祟,元帥領兵去和袁崇武打仗,我才尋到機會偷偷跑了回來。”

說到這兒,楊大郎垂下頭,話音中不無黯然:“芸兒,是大哥對不住你,等我回到清河村,才知道你家……已經出事了……”

“這是真的嗎?”姚芸兒倚在袁崇武的臂彎,輕飄飄地吐出這麼句話來。

楊大郎抬起眸子,看向她的眼睛,點了點頭,歎道:“村人都以為姚大嬸和金梅、小山死於大火,其實我知道,他們是被人害死的,那把火,也定是南淩王派人燒的……”

姚芸兒轉過臉,將腦袋埋在男人胸口,喉嚨仿佛被東西堵住了一般,就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楊大郎頓了頓,又道:“芸兒,這件事一直憋在大哥心裏,大哥回鄉後,也就沒打算再回去,而是帶著奶奶去了荊州,想讓她過幾天好日子。她一直都對我說,我離鄉的時候,村子裏隻有你對她好,經常給她送東西,這件事大哥若不告訴你,那我還算是人嗎?”

“大哥雖然不知道你們和南淩王有什麼過節,但他們那些人可是咱們招惹不得的,聽大哥一句勸,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麼,你們眼下還是趕緊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

楊大郎說完,見兩人俱一語不發,尤其是姚芸兒,一張臉蛋已麵色如紙,仿佛隨時都會香消玉殞一般,看得人害怕。

他的心跳快了起來,連一小會兒也不願多待,匆忙對著袁崇武告辭,而後便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