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點了點頭,淡淡一笑,低聲道了句,“快想瘋了。”
姚芸兒鼻尖一酸,聽著男人的話,眼睛又紅了一圈。男人瞧著便忍俊不禁,又將她扣在懷裏。
姚芸兒心裏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也不願去想往後,隻願這一刻長長久久,生生世世。
未過多久,卻聽窗外傳來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袁崇武一聽,黑眸中頓時精光一閃,知道此處已不可久留。
他咬了咬牙,輕輕推開姚芸兒的身子,姚芸兒不解地看著他,她似是明白了什麼,輕聲道:“相公,你要走了嗎?”
袁崇武壓下不舍,點了點頭,捏了捏她的小臉,說了句:“聽話,等著我。”
姚芸兒心頭一慟,小手緊緊地攥著男人的衣袖,雖然知道他的處境危險,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鬆開手去。
袁崇武見她落淚,上前抱了抱她的身子,在她的臉龐親了親,姚芸兒終是鬆開了自己的手,哽咽道:“你要小心……”
袁崇武頷首:“我知道。”
說完,就聽窗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是袁崇武與屬下之間的暗號,袁崇武聽著,心知再也無法逗留,狠了狠心,不再去看姚芸兒一眼,鬆開她的身子,轉身便走。
姚芸兒望著他的背影,那一顆心頓時空了,全身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癱在了床上,唯有淚珠卻一滴滴地滾落了下來。
袁崇武一行就著夜色掩護,離開了京城。
途經潯陽時,早已是人疲馬倦,遂留在城中,尋了處客店打尖。
未幾,就見百姓們皆向著城牆擁去,原來是朝廷新貼了皇榜。袁崇武瞧著,遂命人前去打探,自己則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而待方才的屬下回到客店時,一語言畢,男人的臉色頓時“唰”地變了。
皇榜上昭告的不是旁的,正是太後義女思柔公主,與淩家軍少帥薛湛的婚期。
榜中隻道二人男才女貌,實為天作之合,太後親下懿旨,待明年開春,便為兩人親自主婚。
袁崇武聽著屬下將榜上的話盡數告訴了自己,握著酒碗的手卻抑製不住地用力,直到“哢嚓”一聲脆響,那碗竟被他捏成數瓣,男人的臉色更陰沉得可怕,站起身子,對著諸人道了句:“出發。”
而後,便大步走出客店,翻身上馬,向著燁陽馳去。
京城,皇宮。
姚芸兒趕到披香殿時,徐靖正倚在美人榻上,由一旁的小宮女輕捶著肩膀,閉眸養神。
聽到女兒的腳步聲,徐靖睜開眼睛,揮了揮手,示意身旁的宮女退下,自己則親自迎了過去,柔聲道:“你這孩子,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怎生急成了這樣?”
徐靖一麵說,一麵取出自己的絲帕,為姚芸兒將額上的汗水拭去。
“娘,您將我許配給了薛將軍,是嗎?”姚芸兒隻覺得身子發冷,殿內雖暖意融融,她卻隻覺得冷,打心眼裏的冷。
徐靖見女兒神色有異,便將殿內的宮人全部喝退了下去,而後拉住女兒的手,溫聲道:“湛兒是你父親義子,無論是品貌,還是家世都是沒的挑,將你許配給他,不僅是娘的意思,也是你父親的心願。”
姚芸兒搖了搖頭,小臉卻變得雪白:“不,您和爹爹明明知道,我已經嫁過人了,我的相公是袁崇武,除了他,我不會再嫁給別人!”
徐靖臉色一沉,語氣裏已有了嚴峻的味道:“芸兒,你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大周的公主,而袁崇武卻是一介反賊,你和他,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姚芸兒的淚水湧上眼眶,“撲通”一聲,對著母親跪了下來,祈求道:“娘,女兒求求您,您和爹爹不要把我許配給別人,我求求您!”
徐靖見女兒落淚,心頭軟了,隻將姚芸兒從地上扶起,輕聲細語地勸說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死心眼,那袁崇武比你年長十四歲,家中有妻有子,娘真不知他哪一點好,將你迷惑成了這樣。”徐靖望著女兒滿眼的淚水,心頭不免又氣又疼,牽著女兒在榻上坐下,苦口婆心道,“先不說他與你爹爹對戰多年,單說他家中的妻兒,你可曾想過,你若與他在一起,又要如何與他的妻兒相處?”
聞言,姚芸兒一怔,腮邊依舊掛著淚珠,一聲“我……”剛從嘴巴裏喚出,心裏卻想起安氏與袁傑,那餘下的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姻緣。芸兒,聽娘一句話,袁崇武不是你的良人,更不會是你的一雙人,你是我和你爹捧在手心裏的寶,你難道要爹娘看著你去給一個反賊做妾?”
姚芸兒說不出話來,唯有眼淚一直往下掉。
徐靖為女兒拭去淚水,柔聲道:“你瞧瞧薛湛,他待你一心一意,又年輕有為,單說相貌也與你十分般配。在這京城裏,也不知有多少官家小姐想嫁給他為妻,更難得他打小就在你爹身旁長大,最是知根知底的,爹娘也隻有把你嫁給他,才能放心得下。”
姚芸兒搖了搖頭,輕聲道:“娘,女兒已經嫁過人了,還失去過孩子,大夫曾說過,女兒往後都生不出孩子了,我知道您和父親是為了女兒好,可是……薛大哥是好人,我不想害了他。”
徐靖眼皮一跳,握緊了女兒的手,道:“宮裏的禦醫隻說你是滑胎後不曾好好調養,才落下了病症,往後隻要細心調理,孩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民間的那些庸醫,又怎能與宮裏的禦醫相比?再說,你父親從未逼迫湛兒,是他心甘情願想娶你為妻。”
見女兒不說話,徐靖十分心疼,道:“芸兒,娘知道你心裏惦記著袁崇武,你聽娘說,這世間的好男兒千千萬萬,爹娘為你另覓佳婿,待你與湛兒相處久了,你一定會忘了袁崇武,你眼下年紀還小,定是覺得難以割舍,其實日子一久,也就淡了。”
徐靖一麵勸說著女兒,一麵在女兒的小手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聲音極溫柔,也不知姚芸兒聽進去沒有。
半晌,就見姚芸兒終是抬起了眼睛,向著母親望去,她動了動嘴唇,輕輕地道出了一句話來:“娘,你難道也會忘了爹爹嗎?”
徐靖的臉色頓時“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她想起了淩肅,驀然間隻覺得心痛難忍,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側過了身子,整個人都抑製不住地顫抖。
姚芸兒默默坐在那裏,有一大顆淚順著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她低垂著眼睛,極其小聲地說了句:“娘做不到的事,女兒也做不到。”
她說完,便從榻上站起身子,對著母親行了一禮,而後走出了披香殿。
瞧著女兒的背影,徐靖剛站起身子,卻覺得眼前一黑,又軟軟地坐在了榻上。她幾乎要忘了,她當年也曾如女兒這般痛哭流涕,也曾這般生不如死。
這麼多年來,她在這宮裏一日一日地熬,與那三宮六院的女子一道去爭搶一個男人,她真的忘了,自己當年不得不與情郎分離時,也曾淚如雨下,也曾傷心如狂。
徐靖閉上了眸子,隻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她與淩肅此生不得相守,隻望女兒能尋一個真心相愛的男子廝守一生,可這男人,竟是朝廷的頭號敵人。
“冤孽,真是冤孽……”徐靖歎了口氣,緩緩地呢喃出一句話來。
西南,慕家。
主廳中,慕玉堂坐於主位,袁崇武坐在右首,慕家其餘六子皆在一旁陪坐,諸人皆常年征戰沙場,酒量素來極大,這般你來我往,見袁崇武話雖不多,喝酒卻幹脆,不免對他起了幾分好感,不消多久,席間氣氛倒也十分融洽。
袁崇武當日方回到燁陽,便一路馬不停蹄,領了一支騎兵向著西南趕去。慕家世代駐守南境,慕玉堂在西南更是如同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倒也難怪朝廷忌憚。
酒過三巡,孟餘悄悄附在袁崇武耳旁,低聲道:“元帥,慕玉堂有七子,席間卻隻見了六位少爺,唯獨不見那位最寵愛的小公子,倒是不知為了何故。”
袁崇武這些日子一直風塵仆仆,如今一碗接著一碗的烈酒下肚,眉宇間遂浮起幾分醉意,卻尚能自製,道:“此等小事,無須在意。”
孟餘恭聲稱是,方才站回身子,就聽聞一道男聲響起:“夫人到,七小姐到!”
這一道話音剛落,嶺南軍諸人皆臉色一變,孟餘與穆文斌對視一眼,再看袁崇武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裏,兩人收斂心神,齊齊向著門口望去。
就見慕夫人與一位年約十八的女子踏進了主廳,待看清那女子容貌時,諸人無不覺得眼前一亮。那女子一襲白衣勝雪,烏黑的秀發盡數披在身後,以一支玉簪鬆鬆綰住,全身上下再無任何綴飾,卻是冰肌玉骨,暗香襲人。一張鵝蛋臉麵,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更妙的是那女子的眉宇間不同於一般美人般滿是柔媚,而是透出淡淡的清冽,猶如雪上梨花,容不得人輕賤。舉手投足亦是落落大方,毫不扭捏,竟有幾分英氣流露其間。
慕玉堂瞧著女兒換回了女裝,遂一記朗笑,對著妻女招了招手,命夫人與慕七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旁,而後則向著袁崇武道:“袁將軍有所不知,慕某六子一女,因著朝廷的緣故,這些年小女一直是女扮男裝,隨在軍中,倒是讓將軍看笑話了。”
袁崇武淡淡一笑,舉起酒道:“慕元帥慈父心腸,亦是人之常情。”
慕玉堂哈哈一笑,也舉起碗來,一飲而盡。
慕七坐在父親身邊,眸心在袁崇武身上瞥過,唇角卻浮起一抹嘲諷,見他絲毫不曾留意自己,收回目光,隻端坐在那裏,從頭到尾,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