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待男人說完,姚芸兒便從袁武懷中抽出了身子,一張小臉滿是潮紅,眼眸更是亮晶晶的,那一聲相公裏,更是控製不住地輕顫,整個身子都微微地哆嗦著,顯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般。
“孩子,孩子在動!”姚芸兒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撫上自己的小腹,眸子裏水光淺淺,含笑道,“相公,你快摸摸!”
見袁崇武依舊坐在那裏,姚芸兒眼睛亮晶晶的,笑了起來。
袁崇武見她高興成這樣,隻得將嗓子裏的話壓下去,伸出大手撫上她的小腹。
姚芸兒如今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小腹已微微隆起,隻不過她身子纖瘦,那小腹並不明顯,而當男人的大手撫上去時,掌心中分明察覺到一陣清晰的胎動。
袁崇武當即愣在了那裏。
姚芸兒也不敢動彈,直到袁崇武看向自己時,方才柔聲道:“是孩子在動,是不是?”
袁崇武的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從掌心中傳來的胎動是那樣真實,令他連一點力氣也不敢用,生怕傷著孩子。聽到姚芸兒的話,他也笑了,點了點頭,溫聲道:“沒錯,是咱們的孩子,是他在動。”
姚芸兒望著他唇角的笑容,隻覺得心裏軟軟的,成親這樣久,她還從未見他有過如此暢快的笑,就連那烏黑的眼瞳裏,也全是深邃的笑意,她看著他俯下身子,以一種溫柔而小心的姿勢守在自己身邊,將耳朵貼近自己的小腹,而他眉目間滿是慈愛,與以往簡直判若兩人。
她想起他年過三十,膝下卻還無一兒半女,便心疼起來,伸出小手,撫上男人烏黑的劍眉,輕聲道:“相公,等這個孩子出生,我還會再給你生孩子的。”
袁崇武聞言,則直起了身子,望著她一雙水眸脈脈,滿是柔情,唇角的笑靨卻又那般清純靦腆,溫婉得令人迷醉,他握緊了她的小手,隻覺得方才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微微一歎,重新將她攬在懷裏。
翌日。淩晨。
天還未亮,就聽謝長風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大哥,自燁陽有飛鴿傳書一封,還請您過目。”
袁崇武聞言,頓時起身穿衣,姚芸兒本正睡得香甜,此時被謝長風的聲音驚醒,便再也睡不著了,不等她下床,男人將她按了回去,道:“你先睡著,我出去看看。”
待他走出屋子,就見諸人已站在那裏,看見他的刹那,皆躬身行下禮去,直呼:“元帥。”
袁崇武自謝長風手中接過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大哥,是不是燁陽情形有變?”謝長風雖不知那信上內容,可見男人沉下去的臉色,還是能猜出一二。
“信上說,郭明領軍叛變,已於昨日投靠了淩家軍。”
男人的話音一落,諸人頓時嘩然,夏誌生道:“元帥,為今之計,還望您速速趕往燁陽,親自主持大局不可。”
夏誌生說完,諸人盡向袁崇武望去,黑暗中,那一雙雙眸子蘊含著迫切,似乎隻等袁崇武一聲令下,便要往燁陽奔去。
“收拾行裝,即刻拔營。”男人聲音沉穩,卻透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勢,他這一語言畢,就聽眾人齊聲稱是,那聲音轟然作響,在這寂靜的小山村裏,猶如驚雷一般,炸在人耳旁。
姚芸兒在裏屋,對外間發生的事尚不清楚,未幾,就見袁崇武大步走了回來,她剛起身迎了過去,便被男人抱在懷裏。
“芸兒,燁陽發生軍變,眼下我非去不可,你留在紅梅村,等燁陽事情一了,我立馬回來接你。”
男人聲音低沉而隱忍,就著燭光,那一雙烏黑的眸子依舊深斂似海,滿是疼惜。
姚芸兒一聽這話,心頭頓時不安起來,攥著夫君的衣袖,道:“相公,你說過無論去哪兒,都會帶著我的。”
袁崇武聞言,緊了緊她的身子,道:“如今情況緊急,你還懷著孩子,實在不能跟我走。你先在這裏住著,我已經命長風留了下來,他與廖嫂子會一道照顧你。”
姚芸兒見袁崇武聲音沙啞,又聽屋外腳步匆匆,她雖然年紀小,對軍政之事一竅不通,卻也曉得定是發生了大事。
當下,她穩了穩心神,抬起小臉望著眼前的男子,輕聲道:“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等你來接我。”
袁崇武眸心一窒,扣緊了她的纖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姚芸兒心頭酸澀,埋在他的懷裏,又顫著嗓子說了句:“隻是……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袁崇武撫上她的發絲,隻道了一個字來:“好。”
說完,他又看了她一眼,終是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姚芸兒望著他的背影,心頭卻抽得死緊,幾乎要讓她透不過氣來,她伸出小手,護住自己的肚子,淒涼與無助,洶湧而來。
袁崇武走出院子,諸人已整裝待發,謝長風立在一旁,見到男人頓時俯下身子,抱拳喚了句:“大哥。”
袁崇武頷首,隻道出四個字:“照顧好她。”
“大哥放心。”謝長風深深作揖。
袁崇武不再說話,翻身上馬後,一聲渾厚有力的“出發!”但見塵土翻滾,一行人轉瞬不見了蹤影。
燁陽。
孟餘走進主帳時,就見袁崇武正凝神望著眼前的戰略地圖,一雙眼睛已熬得通紅,眼底血絲交錯,顯是許久不曾睡個好覺。
數日前,待男人趕到燁陽時,正逢郭明嘩變,投靠敵軍,吳煜自立為王,而豫西等地又冒出一支新的農民軍,大有進逼燁陽之勢。
袁崇武不眠不休,通宵達旦,於陣前力挽狂瀾,單槍匹馬,追至潯陽口,硬是將郭明與其手下的八千人馬給攔了回來,諸人談起此事,無不紛紛咂嘴,隻道袁崇武此舉,深入虎穴,委實膽識過人。
而後親赴渝州,與吳煜同盟,將豫西的農民軍擰成一股,皆收入麾下,嶺南軍一夕間聲勢大壯。
短短幾日,朝廷大軍逼近,袁崇武親自上陣,令嶺南軍士氣大振,一鼓作氣,不僅將燁陽守得固若金湯,更一舉將溪州、洛城、安陽三座城池收入囊中,震懾天下。
一時間,民間有諺語:“崇武爺,得天下,分田地,收四方。”此諺語迅速流傳在大江南北,無數孩童爭相傳唱,一時間,各地不堪朝廷沉重徭役與賦稅者,紛紛趕至燁陽,加入嶺南軍,數日之內,嶺南軍實力大增。
“不知元帥召見屬下,有何要事?”孟餘立在一旁,拱手行禮。
袁崇武將眼眸從地圖上收回,以手捏了捏眉心,指著一旁的位子道:“坐吧。”
孟餘口中稱不敢,依舊筆直地站在那裏。
袁崇武見狀,也不勉強,道:“如今嶺南軍在短短時日內聲勢壯大,先生理應要記一大功。”
孟餘聞言,立時俯身道:“元帥言重了,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元帥如今最為要緊之事便是收攬民心,恰如那諺語所說,將官府裏的田地分給庶民,民心所向,成就大業,定是指日可待。”
袁崇武淡淡頷首,黑眸深邃而淩厲,唯有麵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端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
“元帥這幾日不眠不休,又加上前線戰事纏身,恕屬下多嘴一句,元帥還是要多多保重身子,隻怕要不了多久,淩肅便會領兵逼近燁陽,到時候,又是一場硬仗要打。”孟餘的話音剛落,就見袁崇武眸心一沉,將那隻茶碗擱下,道:“先生放心,袁某等了三年,等的便是這一日。”
孟餘見袁崇武麵色暗沉,一雙眸子雖精光閃閃,熬夜的疲倦卻依舊縈繞在眉眼間,當下遂勸道:“如今軍中尚無要事,元帥不妨去歇息片刻,養一養神。”
袁崇武淡淡一笑,道:“就算歇下了,也睡不著,不如來想一想戰事。”
孟餘聞言,沉吟片刻,方道:“恕屬下多嘴一句,元帥,可是有心事?”
袁崇武先是一怔,繼而唇角上揚,勾出一抹自嘲,道:“先生慧眼,眼下,的確有一件事,實在讓袁某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起自己的小娘子,男人英挺的眉目間便是一軟,而後卻又浮上幾許無奈,縱使麵對敵情,也不見他有過如此神色。
孟餘拱了拱手,道:“若屬下猜得沒錯,元帥是為夫人的事煩憂?”
袁崇武點了點頭:“倒是讓先生看笑話了。”
“元帥說的哪裏話,此事隻怨造化弄人,與元帥並無幹係,元帥不妨將實情告知夫人,想必夫人,也自會體諒。”
袁崇武搖了搖頭,以手撫額,閉目養神道:“她年紀小,又懷著孩子,若要告訴她實情,我隻怕她會受不了。”
孟餘聞言,心頭不禁苦笑連連,搖了搖頭道:“元帥這便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了,就連在戰場上殺敵,屬下也不曾見您眨過眼,怎的如今麵對夫人,元帥倒是……”
孟餘斟酌著用詞,卻終不好再開口,噤了聲,不再說話了。
袁崇武睜開眼睛,深雋的麵容上滿是濃濃的自嘲,隔了良久,就見他沉緩道:“不錯,袁某自問不論何事,都可果決處置,可就偏偏拿她沒法子,一看見她哭,我心就亂了,那些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孟餘見男人坐在主位,黑發高綰,劍眉朗目,身配鎧甲,魁梧的身形筆挺如劍,顧盼之際,不怒自威,唯有那眉頭緊皺,話音剛落,便合上了眸子,神情間極是煩悶。
“元帥,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屬尋常,更遑論元帥身份在此,莫說是發妻,就是姬妾無數,也無不可。”
袁崇武聞言,搖了搖頭。
“再說,元帥的發妻乃是當年在嶺南時,遵父母之命所娶,多年來勤勤懇懇,相夫教子,如今若能與元帥團聚,也是苦盡甘來。恕屬下多嘴,夫人雖也是元帥明媒正娶,可比起發妻,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主帳裏一片靜默。
孟餘許久不聽袁崇武開口,遂清了清喉嚨,開口道:“依屬下愚見,元帥不妨將兩位夫人一道接至燁陽,若元帥不舍夫人做妾,那便以平妻身份伴在元帥左右,也未嚐不是件美事。”
“不行。”袁崇武終是開了口,話語雖短,卻毫無轉圜之勢。
孟餘心中一個咯噔,脫口而出道:“莫非,元帥是要休了發妻,身旁隻留夫人一人?”
袁崇武眼皮一跳,隔了半晌,方才歎道:“不,她跟隨我多年,吃盡了苦,當年是我沒有護住他們母子周全,已是對不住她,如今她既然還在人世,我又怎能休了她。”
孟餘聽他這般說來,方才舒了一口氣,思索片刻,也歎道:“元帥對發妻有義,對夫人有情,自古情義兩難,元帥如今的處境,倒也真讓屬下一籌莫展。”
袁崇武臉上陰晴不定,良久,終閉了閉眼眸,對著孟餘道:“明日,你去紅梅村一趟,將夫人接來。”
孟餘一怔,道:“元帥三思,如今燁陽情形不明,淩家軍隨時會來,若將夫人接來……”
孟餘話未說完,就見一道淩厲的視線看向自己,令他將餘下的話全部咽了回去,隻得道了句:“屬下遵命。”
“切記,路上一定要小心,我要你毫發無損地將她帶到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