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姚芸兒休養兩日後,袁崇武見她氣色已是大好,便漸漸放下心來,卻也不敢再冒險帶她趕路。
這一日,姚芸兒起得極早,去了灶房幫著廖文宇的渾家一道準備早飯,廖文宇的妻房李氏剛見到她,便趕忙在圍裙上抹了把手,口中連呼不敢,要她趕緊回去歇著。
姚芸兒這兩日都是歇在裏屋,平日裏的吃食也都由李氏送去,李氏見她年紀小,又得袁崇武看重,待她自是十分好,將她看作自家妹子一般,惹得姚芸兒見到她也覺得親切。
姚芸兒歇息了兩日後,身子已是大好,又聽袁崇武說這裏是他朋友家,待身子好些後,自是不好意思一直在床上躺著,隻想著來幫襯著做點事,總不好一直等吃等喝的,讓人看輕了去。
李氏推托不過,隻得依了她在灶房裏幫忙,兩人一道忙碌著,因著家裏人多,光是那麵便和了一大盆,廖文宇是獵戶,家裏沒什麼好東西,可一些深山裏的野味卻也不缺,一隻野雞早已被李氏打理幹淨了,正擱在案板上,姚芸兒將灶火燒旺,鐵鍋燒得紅紅的,這才從野雞腹中取出了黃亮亮的雞油,剛扔進鍋裏,就聽“刺啦”一聲響,接著趕忙將蔥薑、辣椒、蒜瓣擱了進去,與雞油在一起爆得香噴噴的,而後則將那剁好的野雞一塊塊地放進鍋裏翻炒了起來。
灶房煙大,熏得人睜不開眼,姚芸兒本就懷著身孕,如今被那煙熏火燎地一折騰,胃裏又翻江倒海地難受,她輕咳了幾聲,將那股惡心強壓了下去,在鍋裏溜了清水,又將蘑菇洗幹淨,這些蘑菇都是從深山裏剛采摘下來的,新鮮得緊,就連汁水裏都醞釀著鮮甜,與野雞一道做了菜吃,那肉味與菌菇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不說那野雞肉,單說那湯汁都鮮得能把人舌頭給化掉了。
這邊野雞正在鍋裏燉著,那邊李氏也將麵和好了,姚芸兒趕忙上前幫忙,將那麵團切成一塊塊的,用掌心拍著,做成了餅子,蘸點水貼在了鍋上,好做野雞貼餅子吃。
李氏在一旁瞧著,連連咂嘴,不住地誇讚姚芸兒手巧賢惠,竟能想出這個法子,她和那麵,原本是要給男人們蒸饅頭的。
姚芸兒被人誇讚,麵上便浮起一抹靦腆,李氏瞧在眼裏,唇角的笑意卻漸漸隱下去了,她聽自家男人說過,袁崇武的發妻還在人世,如今瞧著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媳婦,倒是禁不住地歎息,這般好的姑娘,咋就成了妾?
蓋上鍋,姚芸兒又將灶台裏的火收了收,李氏趕忙將切好的野豬肉端了過來,要姚芸兒吃些墊墊肚子。那野豬肉也是廖文宇從山裏打來的,肥肉膘子還在上頭,顯是做的時候沒有打理幹淨,聞起來還有一股子的腥味,姚芸兒剛聞到那股腥味,便覺得胸口湧來一股子惡心,再也忍耐不住,隻捂住嘴巴,跑到一旁幹嘔不止。
李氏慌忙將碗擱下,剛追出去,就見男人們恰巧回來了,當先一人正是袁崇武。
男人剛跨進院子,就見自己的小娘子正倚在院子裏吐酸水,當下眉心便是一緊,趕忙上前攬住她的身子,道:“怎麼了?”
姚芸兒瞧見他,剛喚了一聲相公,胃裏麵卻依舊翻湧得厲害,忍不住又吐了起來,她早上起得早,到現在滴水未進,即使吐也壓根兒吐不出什麼,反而越是難受。
李氏也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解釋:“這都是我不好,夫人懷著身孕,我怎麼也不該讓她下廚的……”
廖文宇聞言,頓時上前在渾家的身子上踹了一腳,剛要罵個幾句,就聽袁崇武道:“罷了,勞煩廖夫人速去做些酸爽可口的菜來。”
姚芸兒自孕後,便偏愛酸食,從前在家時,更是青梅果子酸菜酸筍的吃個不停,袁崇武知道她每次想吐,隻要吃些酸的便會好上許多,是以才會有如此一說。
李氏還在怔忪著,就聽廖文宇喝道:“還愣著做什麼,沒聽見元帥吩咐,還不快去做!”
李氏被自家男人這麼一吼,頓時打了個激靈,趕忙期期艾艾地答應著,匆匆鑽進了灶房。
袁崇武見姚芸兒臉色不好,早飯倒也不吃了,攬著她進屋。
剛進屋,袁崇武便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後,方才道:“不是囑咐過你,這幾日不要下床,怎麼不聽話?”
姚芸兒忙了好半天,又加上那麼一吐,此時也是渾身酸軟,再也沒了力氣,隻軟軟地倚在枕頭上,輕聲道:“我覺得身上爽利了不少,就想去幫著廖嫂子做點活,不然,咱們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多難為情啊。”
袁崇武聽了這話,便是啞然,捏了捏她的小手,道了聲:“傻瓜。”
姚芸兒歇了一會兒,又道:“相公,你別守著我了,快去吃飯吧,我給你做了野雞貼餅子,你再不去,我怕會被你那些朋友吃完了……”
袁崇武聞言,便禁不住地輕笑出聲,就連烏黑的眼瞳中,也盛著溫柔的笑意,撫上她的小臉,低聲道:“你放心,我不在,他們不敢吃。”
姚芸兒搖了搖頭,道:“這可說不準,那餅子可香了,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你若吃不上,我心裏難受。”
袁崇武微微一怔,這麼多年來,他吃過無數餐飯,有山珍海味,也有粗茶淡飯,在走投無路時,甚至還吃過生肉,啃過樹皮,喝過馬血。卻從未有過一人,似她這般對待自己,為他辛辛苦苦地做一餐飯,並告訴他,他若吃不上,她心裏難受。
說不上是怎樣的一種柔軟,將他的心細細密密地纏住,他將她的小手攥在手心,良久沒有出聲。
“對了,相公。”姚芸兒想起一事,從床上坐起身子,袁崇武見狀遂上前,將她的身子攬在懷裏,好讓她得以靠在自己身上。
“方才廖嫂子的夫君,為何要喊你元帥?”姚芸兒睜著清澈的眼瞳,不解地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見他不說話,姚芸兒有些心慌,搖了搖他的衣袖,又輕語道:“元帥,是不是將軍?”
袁崇武見她相問,便也不打算再瞞她,略微收緊了自己的胳膊,將她環在臂彎,開口道:“芸兒,元帥不是將軍,衝鋒陷陣者,隻能為將而不能為帥,一支軍隊裏,可以有很多將軍,但元帥卻隻能有一個,明白了嗎?”
姚芸兒的眸子裏依舊滿是迷茫,柔和的麵龐更是如同霧裏看花一般,男人的話對她而言,猶如天書。
見她迷迷糊糊地瞧著自己,袁崇武唇角微勾,又細心解釋道:“元帥是統領將軍之將,故稱為元帥,將軍是統領兵馬之將,故稱為將軍,聽懂了嗎?”
“那將軍和元帥,哪一個更厲害?”
“一個是將之將,一個是兵之將,你說哪一個更厲害?”袁崇武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臉。
“這麼說,元帥才是最厲害的?”姚芸兒懵懂地望著自己的夫君,見他點頭,心裏便慌亂得越發厲害,就連聲音也打起了戰,“既然元帥這樣厲害,那廖大哥又怎麼會這樣喊你?”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與你說過,多年前嶺南蝗災肆虐,民不聊生,官府眼睜睜地看著老百姓活活餓死,卻扣著糧倉不放。而後有一個人領著幾十個農民,砸官府,開糧倉,殺死當地官員包括嶺南知府,各地農民紛紛響應,以那個人為首,共建了一支軍隊,叫作嶺南軍?”
姚芸兒聽自家相公這般說來,便點了點頭,道:“相公還說,嶺南軍的士兵都是良民,隻是被官府逼得無路可走,與官府作對,也隻是為了能吃一碗飽飯,活下去而已。”
袁崇武見自己的小娘子將自己的話記得一清二楚,便微微一笑,道:“不錯,嶺南軍與朝廷作戰多年,後被朝廷與大赫聯手鎮壓,有很多人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殺,不得不隱姓埋名,偷偷摸摸地過日子。”
“相公,那你……也是嶺南軍裏的人嗎?”姚芸兒望著袁崇武的眼睛,驀然道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袁崇武的大手在她的臉龐上摩挲著,但見指尖的肌膚細膩柔潤,恍如凝脂,令人愛不釋手。
“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姓袁,名崇武,當年領著那幾十個農民,砸了官府放糧的人,便是我,嶺南軍由我一手建立,元帥,也是我。”
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些許的沙啞,聽在姚芸兒耳裏,卻是嗡嗡嗡地響,她似是愣住了,隻呆呆地望著自己的丈夫,隔了許久,才喃喃道了句:“你是崇武爺?”
袁崇武頷首,見自己的小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自是十分心疼,將她攬在自己懷裏,溫聲道:“民間向來這樣喚我,可是芸兒,無論我是清河村的殺豬漢袁武,還是嶺南軍裏的元帥崇武爺,你隻消知道我是你的相公,是你腹中孩兒的爹爹,這就夠了,其他的你別多想,知道嗎?”
姚芸兒回過神來,牙齒卻抑製不住地輕顫:“可我聽裏正說過,崇武爺已經死了……”
袁崇武一記淺笑,大手在小娘子的肩膀上拍了拍,道:“那隻是朝廷的誑語,做不得真。”
“那相公當日,為什麼要來清河村,又為什麼……要娶我?”姚芸兒的聲音又輕又軟,睜著一雙脈脈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袁武,眸心既有擔憂,又有驚懼。
袁崇武當日娶她,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聽說姚家要嫁女兒,便讓媒婆前去說親,可謂瞎打瞎撞,連她的麵都沒見過,就連婚事也是簡之又簡,便將她娶進了家門。
誰知婚後兩人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如今見自己的小娘子這般瞅著自己,那實話便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唯恐傷了她心,隻得隨口哄個幾句,討她歡喜。
“當日我自渝州一路逃亡,到了清河村時,見這裏山清水秀,便生出在這裏安家的念頭,而至於為何娶你——”男人說到這裏,略微頓了頓,就見姚芸兒巴掌大的小臉滿是緊張,甚至連氣都不敢喘,仿佛生怕錯過他接下來的話一般,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說不清怎樣的一種動人可愛。
男人撫上她的臉頰,忍不住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喜歡你,才會娶你了。”
姚芸兒聞言,臉龐頓時落滿了紅暈,就連眼睛也垂了下去,輕聲開口道:“你又沒見過我,怎麼會喜歡我?”
“見過的。”袁崇武微微點頭,攬住她的腰肢,在她耳旁低聲道,“你從我鋪子門口經過時,我就見過你了。”
姚芸兒隻覺得自己的心口怦怦直跳,臉龐也燒得厲害,在他的懷裏掙了掙身子,自然掙動不了分毫,反而讓男人抱得更緊。
可是她的心裏卻甜絲絲的,忍不住低下腦袋,抿唇一笑,一對甜美的酒窩若隱若現,讓男人瞧了個清楚。
袁崇武望著她的笑靨,眼眸便暗沉了下去,將她扣在懷裏,俯身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姚芸兒不再動彈,乖巧地倚在男人的臂彎,因著男人方才的那句話,眉眼間仍浮著赧然而嬌羞的甜意,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相公,等咱們到了燁陽,官府還會追去嗎?”
袁崇武搖了搖頭,安慰道:“不會,燁陽如今已是咱們的地界,縱使官府想追過來,怕也沒這個本事。”
姚芸兒想起往後,隻覺得前路一片迷茫,忍不住在男人的懷裏偎得更緊了些,袁崇武抱著她孱弱的身子,沉吟良久,終咬了咬牙,又道:“芸兒,還有一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是什麼?”姚芸兒已埋在他的懷裏,男人寬厚而結實的胸膛不斷地傳來暖意,讓她舍不得離開。
袁崇武的大手撫著她後背上的發絲,喉間卻好似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過了許久,方才開口道:“我在老家時,曾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