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煙》裏的那個老頭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回到香港尋找他年輕時的回憶。那殘缺的,就如同破裂蝴蝶般的記憶,在淡淡的半支煙中漸漸消逝。

趴在床上的小優說,小謝真帥!

我幫她塗刺鼻的紅花油。看著她背後一道道的傷痕,疼痛地想哭。

小優轉過來說,我們擁抱吧。

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疼。她說。

我們擁抱。卻像兩隻都負傷了的獸。彼此舔舐,短暫溫暖。

小優問我,如果有一天你忘記了我,你會來找我嗎?

我看著她說,不知道。

小優說,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知道你忘記了我。如果你來了,我不會見你的。走的時候,你也不要回頭。我們都要忘記。不然,會痛苦的。

我點頭。

有時候忘記是對另一個人的殺傷。無法察覺的,往往傷害最深。

過程

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那個樓層。雖然它不屬於我,但我曾經希望。

長時間的路程,換車,沒有固定的三餐,我們開始虛弱。

我問小優為什麼要去那兒?

她神秘地對我笑。

對的。我們的目的地是南邊一個小城的大海。

六月底的時候,那裏開始下雨。綿綿的,磅礴的,把整個城市浸泡在水中。我擔心那裏已經內澇。但小優堅持要去那兒。我不知道那裏是否有什麼可以期待?

打個顫,我害怕“期待”這個詞。它經常讓我體會從即將得到的喜悅中突然摔落的痛楚。那種窒息般的疼,是從他們悲憫的眼神中看到的施舍的可憐。而我隻能笑,像不知為何闖入冬季的蝴蝶,欲振無力地扭曲著肌肉,然後在冷意中死去。

跟著小優離開,這是我失去最後堅持的選擇。

淹水的城市

思緒很零亂,像外麵湧進的水。

城市已經淹水了。很多垃圾隨著湧動的水漂向遠處。低窪處的房子被淹沒了一半,雖然窗門緊閉,卻仍可以看到裏麵來不及搬走的貨物在漂動。

旅店老板很奇怪我們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來旅遊。小優靠緊我,睜大眼睛從我背後看著笑眯眯的老板。我向前,說我們剛考完試想出來玩玩,沒想到這裏竟然淹水了。老板了解地點點頭,然後絮絮叨叨地說起這一連二十天的雨是怎麼樣怎麼樣的,最後看到我們疲倦的樣子才恍然想起該帶我們去房間了。

薄薄的毯子有雨水的潮氣。也許浸潤太久了,房間裏也有股黴味。小優並不介意,她快樂地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走動,拿出她那條我打工賺錢送給她的白色裙子掛在晾衣架上。她說,明天我要穿著它去看海。

她穿那條裙子一定很漂亮,雖然她從沒穿過一次。

她總是把她覺得寶貝的東西藏在我這兒,因為她害怕那名義上稱為父親的人的破壞。

小學的時候,她曾偷偷養過一隻貓。黑色的母貓。她給它取名為以撒。她把它養在家附近的公園裏。每天中午,她都會省下本來就很少的午餐,給以撒送去。我想那是導致她那麼瘦小的原因之一。

以撒最後當然是死了。那以後小優開始往我這兒藏東西。

後來她對我說,她不該在那個家笑的,這樣會讓他更憎惡。他說她是被遺棄的孩子,不該有那樣看來很幸福的笑容。

以撒死後她不再在那個家裏表現出任何情緒。即使是挨打。

六月初的時候,她帶著新的傷痕找到我。

小優說,我們走吧!我們去尋找回家的路!

白色的鳥

雨很大。天灰蒙蒙的。穿著剛買的雨衣,我們撐著傘,艱難地穿過半個城市來到海邊。

那裏早已戒嚴,沒有什麼人。空蕩蕩的海灘上隻有洶湧的浪潮拍打著。水變成墨藍色。幾隻不知名的白色海鳥在海麵上飛行,翅膀擦過浪尖,似被吞噬,卻又轉瞬間出現。

我們都愣住了。為眼前的情景。過了很久,小優突然“啊”地一聲大叫,隨即把雨衣脫掉,衝向海灘。

我想拉住她的。可她是那麼快活,像一隻長了翅膀的白色小鳥,喜悅地穿梭在雨中,歡笑著,尖叫著。白色的裙子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在小小的身上。

“你知道嗎?我喜歡我的背,因為看不見它,我曾經對著鏡子想象它的樣子。緊湊的肩胛骨像被斬斷的翅膀,欲振還休。”小優回頭燦爛地對我笑,《聖經》上說,上帝先造天使再塑人,人是被折去翅膀的天使。

雨真的很大。我的傘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走了。在我醒悟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抱住了小優。緊緊的,緊緊的,就像我們隨時要被分離一樣痛苦地抱著。

那些帶著微鹹味道的眼淚也許早已和著雨水澆濕了身體。

我突然想,如果這是一部電影,那麼我希望它最後的結局……是happy ending

即使痛苦到極限

都緊緊擁抱著

但也無法成為一體

比你的溫柔更用力的

互相碰觸也隻有痛苦

讓我們兩人結合吧

我們已經不再做夢

不知所措中牽著彼此的手

向著那殘酷的黎明

邁出腳步

真實的話語一定

在真實的世界的某處

存在於我們那些無言的夜裏

現在也一定是……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