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以撒。
以撒
以撒是一隻很肥胖的貓。大概過了一個月後我才知道它是母的。它是隻黑貓。最初,每當我打開他房間裏的電燈,以撒都會不知從什麼角落裏突然躥出來,讓我嚇一跳。
那一刻,我們對視著。我小心防備它的撲躍,它小心防備我的抓捕。時間久了,有時候我會錯覺我們是同類:都那麼小心,都那麼防備,都若即若離地對待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
院長是一個戴眼鏡的老伯伯,有一次他給我念了一段很長的書。我問他是什麼?他說那本書叫《聖經》,是給迷途的人指引方向的。我聽不懂什麼是迷途,但我覺得那段話裏有個詞很好聽。我就問院長什麼叫“以撒”?他說那是個人的名字。上帝要亞伯拉罕獻上“獨子”的那一刻。他獻上的是小兒子──取名以撒的小兒子。
我問他為什麼他不獻大兒子給上帝呢?
院長說因為他愛他的大兒子。
我又問他不愛他的小兒子嗎?
院長說他更愛上帝。
我不懂。
院長拍拍我的頭說,因為他想證明自己為了上帝可以連兒子也不要。
我還想要問,但院長卻說我累了,我要乖乖睡了。
後來我明白了院長的話。一天我問白褂子女孩,爸爸是不是為了陌生的阿姨所以不要我了。她看起來很平靜地笑說,小亞乖,你要吃藥了哦。
我想我一定是不被父親喜歡的孩子,所以父親才不要我了。以撒就肯定是上帝喜歡的孩子,因為上帝要他。那,我也想是以撒。
白色的鳥
以撒在屋頂上喵喵地叫,不知道什麼吸引了它的注意。
我洗好了那隻印有加菲貓的碗,把它反扣在碗架上,然後拿出那本相冊趴在他的床上翻看。
他的床香香的。這當然是我的功勞。我摸著每一張相片上他的笑臉,不知過了多久再往外看時,天已經黑了。
我正欲起身收拾好東西離開。“哐當”一聲,門被踹開了。
“就是她!就是她!警察同誌,我就奇怪她怎麼每星期都偷偷摸摸地來!我問過石先生,他說他不認識什麼遠房的表妹!她不是來搞什麼破壞的吧?你們來就好了。把她抓住,可別丟什麼才好。我說我屋裏怎麼就少些東西了,不會和她有關吧?”
一群人哄吵著闖進屋,把我圍住。兩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抓住我的手腕。生疼生疼的。我掙紮著大叫:“放開我!放開我!”
“跟我們到局裏走一趟!看不出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做這種事?”其中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對我說。
我慌亂地掙紮,語無倫次地喊:“沒有!沒有!我是來看他的。我就要走了。你們放開我!我不去!我不去!我是要回去了的。”
混亂中,不知誰踢了我一腳,劇烈的疼痛從腳踝向全身蔓延。
“啊!啊!……不要!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媽媽!媽媽!我好疼!……別打我!媽媽!……不是我!媽媽!我好疼!……”
他們把我拉出了他的房間。拉扯中,我哭泣著,突然聽到房頂上傳來鳥群撲翅的聲音。淚眼中我抬頭望去,隻見以撒嘴裏叼著一隻猶在掙紮的鳥。而其他的都驚惶地振開翅膀飛向天空。白色的羽毛震落無數,在空氣中慢慢地舞動,像死去的蝴蝶墜落而下。
拖拉出那個深長的巷子,我被他們壓住頭塞進了車。車門“砰”地關上,我撲打著玻璃,然後看見那個有著蝴蝶斑的男人看了警車一眼,冷冷地轉過身走進了巷子。
二 看海
長途汽車
長途汽車在不知名的高速公路上飛馳。在黑暗和睡夢中,我和小優等待目的地的到達。
我們倆互相依偎。頭發因為長時間的摩擦而零亂,但是感覺溫暖。
我坐在車道旁,小心翼翼地把值錢的東西壓在褲子的後袋上。那是我們唯一的,也是我們要到達目的地必須的財產。
大概是淩晨兩點多了。後視鏡旁邊的電子表告訴我現在是02:47。小優已經睡著了。我把她不斷下垂的頭扶到肩膀上,然後眨眨疲憊的眼睛,望向車外。
其實外麵並沒有什麼。因為天黑,也因為陌生。
有時候我覺得黑暗可以掩飾很多東西,就如同陌生也可以。小時候,在我還沒認識到陌生與黑暗的相同之前,我並不知道它們都可以讓身體和心,很痛。
想
我覺得自己不明白生活的本質是什麼。雖然很多人說他們也不明白。像小優,她就不會去想這些。她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中,用一種獸般的本能抗拒著所有對她的傷害。
而我與她?我們是鏡子中的彼此。
她知道我看似乖順後無力的虛偽,我知道她看似不馴後虛弱的堅強。
有時候,你知道,我們都在依順著某種本能在行動。也許在傷害到來之前的逃離隻是一種趨避的合理行為。我不想狡辯它是多麼的無力,我隻了解,我們逃了。是,我們逃了。我和她。我們逃離了那個城市,逃離了家,逃離了那些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屬於我們的親人。
我看向睡得像孩子似的小優。
在白天總是豎起貓似的毛防備著別人的她,現在卻脆弱得讓人想哭。蜷起的手腳,雖然不舒服卻依然緊靠著我。
我抱緊她。像抱緊唯一。
回憶有時是一種傷害
有時候我不明白我們為何來到這個世界?
“上帝忘記了我們,因為我們失去了翅膀。我們要尋找回家的路。”如果是小優,她會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