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發出一聲幹笑。
“位於?什麼地方?”他輕輕搖晃起來,“天上?地下?我怎麼可能知道?我是這裏的老板,多少年來從未離開過小酒館,連進貨都是我的夥計去幹的,你說我怎麼可能知道?除非我先找到酒館的出口。可是我找不到。你看,酒館裏有這麼多的人,連他們也說不出這是什麼地方,更別提出去的路。”
我站起身來,打算另找一個合適的目標。
“不再坐一會兒?”老板的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嘿,再坐一會兒嘛,反正是喝酒聊天,有啥可急的?”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穿過人群的縫隙來到廳堂的另一邊,心想離那位讓人不快的老板遠一點兒。酒館裏的燈光跟地板的顏色是一樣的暗紅,我打量著周圍亂哄哄的人們,希望找到一個沒有喝醉的。
一隻沒有尾巴的狐狸小口地呷著酒,它臉上似乎透露出少有的善意,還有穩重。
“你好,你經常來這裏喝酒嗎?”我盡量將語氣放輕鬆一些。
狐狸放下酒杯,亮出它閃光的眼睛,感覺像拔劍一樣——那一刻我差點伸手擋在自己的眼前。
“年輕人,你大概是想找個伴兒說話吧?”它的嗓音聽起來差不多有六十歲了。
“就算是吧,我能不能坐這兒啊?”
它點點頭,於是我同它麵對麵坐下來。
“其實呢,我是想跟您打聽一點兒情況。”我試探著說。
“你說就是。”狐狸低頭又抿了一口。
“您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我迷路了。”一開口,腦袋又有點兒暈眩。
狐狸一動不動,它也像那個老板一樣沉思起來,杯中酒微微蕩漾。
“好多事都不太記得起來了,老嘍……”狐狸合上眼,輕輕咳嗽一聲,“我兩歲時開始光顧這個酒館,從此再也沒有回過家,我在椅子上過夜……錢包裏自動生出錢來,幾十年沒洗過澡,連衣服也從未換過。”
“您沒有過出去的打算嗎?”我覺得渾身乏力……看來又找錯了對象。
“我早已不在意這些啦——這兒挺好的,再說,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見閻王了,還有啥必要去找出口呢?”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又一次站起來。
“那邊有一扇門,我觀察很多年了,卻從沒想過去打開它。你不妨試試,看看能通向哪裏……”
頭腦昏沉加上感覺遲鈍,我根本沒發現酒館還有另一扇門。向狐狸指示的方向走了幾步,發現這扇暗紅色木門其實距離很近,隻是被桌椅人群遮住了而已。我伸手推開它,集中目力望向裏麵——門的後麵竟然又是一個酒館。
“或許那兒離出口會近一點兒吧?”我暗自想。
往前走,進入另一個酒館,裏麵同樣喧鬧,人氣滿滿。然而我總有一個印象,它就是自己剛才呆過的那個空間,就連那色調也是一樣深鬱的暗紅。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心裏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還好,並沒有看到熟麵孔,看來這兒的確是另一家酒館。
“您好。”我在一個沒有左腿的人的旁邊坐了下來。
“你好,需要什麼幫助嗎?”獨腿人晃動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您是這裏的夥計呢,還是來喝酒的客人?”
“你剛從隔壁的酒館過來,是不是?”那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
“什麼?”我有點兒摸不清頭腦了。
“那扇木門從沒有被打開過,我敢說你是第一個推開它的人,”那人雖這樣說,可並沒有表露出什麼興趣,“那邊想必也是酒館吧?”
“你說的沒錯。”我隨口回答,心想的卻是有關出口的事。
“根據相似性原理,我也能推測出那邊是個酒館,因為這兒另一扇門也是通往一家酒館的……而那裏同樣聚滿了我們這樣的客人。”
“您是買醉的客人?”
“當然咯,我是新來的,在這裏呆了不過一百多年,”左腿缺失的人瞪大了眼睛,“一般不呆上個一兩千年,是不會離開的……想必你不是這裏的人吧,他們會把你弄走的。”說著獨腿人伸出手來,想要摸我的臉。“讓我看看……”
本來昏沉的我,腦子似乎突然又清醒了,大叫一聲並跳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我的叫聲驚動了酒館裏的很多客人,大家都投過來詫異的目光。
一個胖子,肚子上有一個洞,他一聲咆哮,以肉眼難以辨別的速度抓住那人,將他帶走了。麵對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眼神,我心中忐忑,甚至有點兒害怕……所有的人聲都平息下來,隻剩下音樂在稀裏嘩啦地持續著。過了一陣子,當我又有點兒神誌不清的時候,人們扭過頭去,自顧自聊了起來。我不好意思再向人打聽什麼,隻好拖著步子慢慢穿過人群,試圖靠自己去找到門。
可是除了牆壁,根本就看不到什麼門。我隻好找到一個空座,暫時坐了下來。
“您好像不屬於這間屋子,您為什麼不到另一間屋子裏去呢?”對麵有個年輕人說話了……他,沒有一根頭發。
“我正在尋找那扇門,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苦惱地說。
“是嗎?事實上它離您很近,”年輕人笑了笑,“說不定就在您的身後。”
我猛地扭過頭,果不其然,那扇門的確在我背後,隻是被幾個身材高大的人遮住了,可隱隱約約還能看見那隻門把手。
我謝了年輕人,繞過亂哄哄的人群,又推門進去了。腦子暈乎得有些不聽使喚,我趕快找到一個位子坐下,也不管那旁邊的是誰。
“哎哎哎,誰讓你坐這兒的?”耳邊響起一隻白鶴優雅的聲音。
“對不起,我過一會兒就離開。”我趕緊回答。
“本來也沒什麼,不過你就不能招呼一聲?”白鶴一邊說,一邊用它的喙去啄一些模樣糟糕的蟲子。
“我正在尋找出口,”我有氣無力地說,“您知不知道哪兒有可以出去的門?”
“我隻記得我當時是飄過來的,”白鶴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不清楚這是什麼地方,自己為什麼要上這裏來,仿佛有巨大的光圈籠罩著我的腦袋。當然嘍,現在清楚了,可是我不能隨便告訴你,你畢竟隻是人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