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雙眼無言的對視了很久,似乎有話,在這種沉默裏,交流了不少。
還是我打破了這種暗流湧動的沉默:“你來殺我麼?”
多日的高燒讓我的咽喉幹涸晦澀,好久沒有說話連語言都不流暢,這聲音我自己都覺得滲人。
對方一震,走近我,伏下身望來,湊近了,我也能看清來人的麵貌,隻是沒有想到,我最後看到的人,會是她!
那臉,和我初見時一樣,明亮而又大度,婉約裏又帶著慧詰,隻是那份超脫的明媚卻有些黯然,也許是因為這室內的晦澀吧。
“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呢,細茹夫人?”我暗啞著嗓子問。
這個女人我隻在汗爻京城有過數麵之緣,沒想到,人生盡頭看到的,居然會是她。
細茹那極美的眼裏閃過一縷光芒,在床邊坐下,手撫上我的額頭問:“公主覺得如何?”
我不由想笑:“感覺怎樣有區別麼?難不成你來救我的?”
細茹沉默地坐在我身邊,很久很久以後,久得我都忘記這屋子還有別人,她才在黑暗裏逸出一聲長歎:“對不起!”
在這麼個黑暗沒有生氣的屋子裏,這身歎息悠長委婉,留下長長的餘音,仿佛是一種對生命的惋惜和無奈。
我淡淡道:“不用了,我想,你也是身不由己!”
細茹的眼在黑暗裏帶著晶瑩瑩然欲泣:“公主,你是好人,很可惜……”
她沒有說完,又淹沒在一聲歎息裏。
可惜好人不長命吧,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我再次笑了,所有人都喜歡用一種憐憫的態度看著一條生命,卻依然能夠剝奪這條生命,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
“你要如何處置我?”作為醫生,我很清楚,我這身絕對不是啥帶狀皰疹病毒引起的水痘,而是藥物弄出來的假象,隻不過是要把我弄出宮城,更好的處置我,宮裏有個蓮姨,宮外呢,誰也救不了我!
避痘離宮,驚動的是整個宮廷,牽扯多少權貴,多少官員,到時候,連殷楚雷也找不到罪魁,法不責眾啊!
多好的主意,不知是哪位,或則是哪幾位的主意呢!
嗬嗬,要我命的一定不少。
細茹猶豫了下,道:“鴆酒!”
還好,不算太難過!
“我能求你件事麼?”我問。
“公主請講!”
“我若死了,你們原本如何處置我?”
“按祖製,痘症而死,要燒了一切用物,包括屍身,這是怕引起更大的瘟疫!”
夠狠,連屍體都不放過麼?
“能求你,留著我的身體麼?我不求回宮,也不想被供在啥皇陵,請你給我留個全屍如何?”
細茹沉默了,沒有回答。
“我已經死了,掀不起啥風浪,難道求個全屍也不行麼?你讓人隨便把我扔在什麼地方都好,讓這天葬了我吧!”
細茹長歎一聲,幽幽道:“好,我答應你,公主,城外西北是百姓墓地,到時候我讓人送你去那裏!”
“謝謝!”這天下,要謝殺自己的人,也許就我一個了。
“我想看看外麵,看看太陽,最後一次行麼?”
陽光很刺眼,其實今日並不明媚,有一片片的陰雲滿布著天空,天時陰時陽的,可是對於數日被關在一個黑屋子裏的我來說,那份明媚足夠晃花眼了。
抬頭望望天,灰白間隔的雲厚厚的鋪陳在天際,偶爾有一絲透出來的碧藍醒目而稀少,時值深秋,百木蕭瑟,荒草遍野,北雁南飛,成群結隊。
偶爾有一隻落群的孤雁,振翅悲鳴,參差泄泄。
秋蟬在簌簌的秋風裏伴隨著飄落的枯黃斷續傳來。
寒蟬鳴悲切,愁風勁肅肅,千裏同景致,念君共此時。
卓驍,此時的你,在幹什麼?可還記得我,可能記得我麼?
“公主!”我回頭看,細茹嫋娜的站在身後,手上托著黃金托盤,盤中有一闕貢窯白瓷纏枝細花紋高嘴細腰壺和一個小盞。
精雕細膩的上品瓷器裏盛的,是奪命的毒酒。
卓驍,請你原諒我,我沒有聽你的陪在你身邊,老天懲罰了我的執拗和無知,你能原諒我麼?
殷楚雷,你是這天下不多的盛世明君,我於你,乃是過客,希望你忘記我這個人生中不得已的過客,你的輝煌裏不該有我,站在旁觀立場說,你會是個好君王的,忘記我吧!
“細茹,好好照顧你家君王,不要等人生再無機會的時候後悔!”我笑著看細茹煞白的臉,將那酒蠱取下一飲而盡!
果然不愧是皇家毒酒,毒性劇烈,我很快墜入永恒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