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橋頭,見已經有許多人在那兒了。聲音喧嚷,明顯地分為兩方,一邊是和我們一樣來等著被人現招的梨花授粉的臨時工,一邊是開三輪車來的附近的果農,兩邊的聲音當然大多是圍繞著談價錢,其實隻是商量,但都喜歡大聲說話,幾近於吵嚷了。那邊說我們幹活那還有什麼可說,保證讓你今年的梨樹結的果壓斷枝兒,這邊說不行不行一天五十太多了四十怎麼樣?接著那邊說四十也太少了四十五不能再少了,這邊拍拍對方肩膀遞上煙說好吧咱走吧。這一批就走了。
媽媽讓我守著自行車,她也插進去和別人談。開始有個果農問,大姐去我們那兒吧,隨著人家的價兒,四十五,就差幾個人了。媽媽露出了笑,喊我。但那果農看見我就打住了,怎麼還有個孩子呢?小孩可不行啊。媽媽說,他上樹可利索了,小孩不怕高,不比大人幹得少啊。梨樹那麼高,樹梢更要人上去授粉。那人微一思索,這麼著吧大姐,小孩我給他三十塊錢一天,你看呢,要成咱就走。媽媽說,也太少了點,這孩子我知道,能幹著呢,您再給漲點。那人搖搖頭,踱步走過去和別的人商談。我開始時的興奮冷在了臉上,眼看著和我們一起前後到橋邊的人都有主家,紛紛走了,太陽也升高了。中間又來了幾個,都是和媽媽幾乎要說好了,一看還有一個我,就又像剛才一樣降價錢了,然後走了。我想我還是個孩子啊,還連累了媽媽。又等了一會,我歎了口氣,對媽媽說,三十我也幹,明年就不會是三十了。媽媽還在堅持著,說,再等等,急什麼。
眼看著人越來越少了,我都有些恨自己了,什麼時候才能長得高高大大啊?心想這回又白搭了,別說買《泰戈爾詩集》了,連姐姐的發卡和媽媽的襪子都泡湯了。我說,媽媽,咱還要等嗎?太陽升得更高了。媽媽沒說話。我知道其實也並不是錢的事,她不想讓人家隻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來使。
我們就這樣在陽光下站著等,紅紅的光線包圍了我的眼,但我不覺得溫暖,心裏很失落。媽媽卻很平靜,也像一株經曆過許多風雨的梨樹,在等著。這時候有一個老人,我叫他老爺爺吧,也騎著車子,兩鬢已滿是白雪,眉毛也是,下了車子,問,他嫂子,你一個人嗎?媽媽指指我,還有我家孩子。老爺爺說,噢。又問,能上樹嗎?舍得他上樹嗎?我搶著說,爺爺我能上樹,上得很快的——我學著蛇扭動的樣子——比蛇還快呢。因我見過樹上的蛇,爬得飛快。老爺爺眉毛抖動,眯著眼睛笑了。多大了?他問我。十五了。我說。媽媽悄悄笑了。我還說,爺爺你別看我瘦啊,我可有勁了,幹一天活都不喊累的,我會好好給您授粉的。他點點頭,嗬嗬笑,說,我看是個實誠孩子,走吧,去我家吧,不遠,你媽媽一天五十,你要幹得好也是這個價。我心說,您不會看錯人的,我不會幹得差的,爺爺您就放心好了。
抬眼看看,天晴得真好啊。空氣中都是梨花的清香。
老爺爺家離這兒就是幾裏的路程。他在前麵引著,和媽媽說著話。我說,媽媽這回得我載你了,你坐好了啊。我騎上車子,慢慢的就騎得很穩了,風吹著,暖暖的陽光下,一路的梨花,我載著母親,感覺到自己握著車把,雙肩正在一點點的加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