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竊國梟雄的法寶(1 / 3)

竊國梟雄的法寶

壓卷之作

作者:高占祥

第一章 刺婢狎婢

在京杭大運河的北端,號稱運河“龍頭”、“小燕京”的通州,有一座距河三百米,始建於北周的燃燈佛舍利塔。磚塔為八角形十三層密簷式,穿霧摩雲,頗具衝霄之勢。懸銅鈴二千二百四十八枚,為世界之最,也是古通州八景之魁首。塔影倒映,微波蕩漾,白帆穿梭於碧柳拂水的河麵,不但如詩如畫,亦為運河上端航標。因而有了“一支塔影認通州”的傳世佳句。

清光緒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1900年9月5日),英、美、德、意、日、俄、奧等國的軍隊侵占通州。槍聲、馬嘶聲由遠而近,通州火光四起,洋兵洋馬如同惡魔從天而降。一群洋兵圍在燃燈佛舍利塔下舉槍射擊,“啪、啪”的槍聲中,一千多枚塔鈴被擊落,人們痛惜萬分,直淌眼淚。這些洋兵痞拍手大笑:“哈哈哈哈——”

東南水關側三官廟旁,有一個洋兵從背後揪著老漢的長辮子狂笑,一腳將老漢踹倒在地。慘叫聲中,老漢頭皮被撕下血淋淋的一片。洋兵將手上帶血的辮子搖了幾下,扔進水井裏。少婦翠喜娘拉著女兒楊翠喜逃命,一個矮小的日本兵迅速追上,摟住翠喜娘,向她懷裏摸去。翠喜娘一口咬掉日本兵的耳朵,把女兒往後一推,叫道:“快跑!”便“咚”地跳下了井。這時,年輕的姑娘、媳婦紛紛紮下了井……那天一共有二十九個婦女為避洋人之辱,同投一井而死,從此人稱傷心井。楊翠喜趴在井沿撕心裂肺地哭喊:“娘——娘——”暈了過去。

日本兵摸了下耳朵,見滿掌鮮血,先是呆愣,繼而狂怒,拔槍瞄準楊翠喜,怒罵:“八格!”

清軍將領段芝貴手持雙槍,騎馬經過,忙對日本兵扣動扳機,正中其頭部,日本兵慘叫斃命。

楊翠喜倒在地下,囈語:“娘,娘。”

段芝貴下馬,抱起楊翠喜,呼喚:“小妹妹,你醒醒,醒醒啊!”

楊翠喜睜開眼睛,掙紮著:“放開我!放開我!”

段芝貴親切地說:“小妹妹,你別害怕,我叫段芝貴,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家去。”

楊翠喜大哭:“我沒有家了,我爹叫洋鬼子殺了,我娘跳井了!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段芝貴憤恨地罵道:“這幫外國強盜,欠下我們多少血債,總有一天,血債要用血來償。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叫楊翠喜,今年十三歲。”

“翠喜,別哭了。走,咱們先回軍營再說!”

段芝貴把她抱上馬,揚鞭向天津奔馳而去。到了軍營宿舍,段芝貴倒了兩杯熱茶,兩人對坐敘談。

段芝貴問:“翠喜啊,你在通州還有親戚嗎?”

“沒有了。在天津有個姨媽,但很少來往。”

“那你有什麼打算?我可以送你去天津尋找姨媽。”

這翠喜聰明伶俐,見段芝貴年方三旬,生得相貌英武,再看軍舍寬敞整潔,必不是尋常兵丁,略一思忖,說道:“聽我爹娘說,姨父為人刻薄,我姨媽常受他虐待,我不想投奔他。段大人,請您收留我吧!為奴為妾都行,一輩子侍候您、陪伴您。”

段芝貴搖頭說:“不!我看你年紀雖小,頗懂世故,招人疼愛。這樣吧,我的胞妹幼年夭折,你與她有幾分相像。我想認你做個義妹,不知你意下如何?

楊翠喜急忙跪下:“恩兄在上,請受小妹一拜。”

段芝貴連忙攙扶:“賢妹快快起來。”

二人歸坐。楊翠喜說:“請恕小妹唐突,很想知道恩兄身世。”

段芝貴點頭道:“你我既為兄妹,理應告知實情。愚兄出生於安徽合肥一個差役家庭,讀過幾年私塾,後來考取北洋武備學堂,又到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回國後,在新軍任步兵二營統帶。蒙山東巡撫袁世凱大人抬愛,收為義子。那袁大人視愚兄為心腹,委以重任。你一個女娃,留在軍營多有不便。袁大人有十個妻妾,已成年的公子六七人。因此我想把你送進袁府,先充當侍女。憑你的才貌,不難被公子看中,日後當個少夫人,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也不枉咱們兄妹結識一場。”

楊翠喜感激地說:“憑恩兄做主。”

四年後,一個冬日的下午,風停雪霽,天津直隸總督府的亭台軒館,山石花木,披銀掛玉,愈顯得皎潔雅麗。督府丫鬟楊翠喜,用茶盤托著一隻翡翠蓋碗,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已結了厚冰的花園通道上,去給主人袁世凱送參湯。

袁世凱生於1859年,字慰亭,號容庵,河南項城人。早年捐得同知銜,任駐朝鮮通商大臣。1895年以道員銜在天津小站訓練新建陸軍。1898年戊戌變法期間,出賣維新派,取得慈禧太後寵信。1899年升任山東巡撫,1901年繼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此人家產豐厚,既會來事兒,又舍得花錢,慈禧太後的第一輛汽車就是他進貢的。他與宮廷總管李蓮英換金蘭之帖,結為兄弟。李總管喪母,袁世凱一次就送了四十萬兩白銀。慶親王奕劻執掌軍機,袁世凱馬上拜他為義父,孝敬白銀十萬兩。對於上司、同僚、部屬、親友,亦不吝重金饋贈。他在生活中有個特點,無論公務多忙,每天必午睡,醒來第一件事,必飲參湯。送參湯須嚴格把握時候,送早了參湯會涼,送晚了一睜眼喝不到便會大發雷霆,輕則臭罵,重則鞭打。合府婢仆,無不以給總督送參湯為畏事。

推開虛掩的房門,翠喜見肥豬般的主人仍在呼嚕呼嚕酣睡,不由暗自叫苦,隻得放下托盤,捧碗在手佇候。

恰在此時,正在熟睡的袁世凱猛然一個鯉魚打挺蹦起身,跳下床向她磕頭如搗蒜地大聲地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怪異的舉動,恐怖的叫聲,嚇得翠喜魂飛魄散。一失手,蓋碗不偏不倚,恰巧砸在袁世凱的後腦勺上,頭上霎時出現一個大包,又落地摔得粉碎,翠喜心慌意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啊——”袁世凱發出淒厲的嚎叫,疼得齜牙咧嘴,倏地睜開雙眼,邊摸腦袋,邊四下打量。剛才他做了個噩夢,慈禧太後駕鶴西歸,光緒帝親掌朝政,所頒的第一道聖旨,便是將他這個賣主求榮的奸臣推出午門斬首。

翠喜忙叫:“奴婢該死,碰著大人了,請大人恕罪。”

“呸!你這賤婢,俺饒不了你!”立即反應過來的袁世凱怒不可遏,騰身而起,從牆上抽出佩劍,便要行凶。

翠喜大駭,忙站起身左閃右躲,敏捷似鹿。袁世凱雖出身行伍,久經戰陣,但軀體矮胖,加上年近半百,養尊處優已久,舉止甚是笨拙。一個揮劍追砍,一個拚命躲避,兩人仿佛捉迷藏似的兜圈子。他累得氣喘籲籲,仍未能得手,擲劍於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翠喜知道危險已除,壯著膽子向主人跪下,幫他捶起腿來,發嗲道:“大人消消氣,不知大人何故發怒,嚇煞奴婢了!”

“呸!你這喪門星,還敢來問俺!老子做夢被殺,哪知俺頭上還真挨了你一家夥。你砸碎的翠碗是朝鮮國王李熙所贈,價值連城。老子每天午後必喝的參湯也叫你灑了,真是氣死俺了!”

翠喜見袁世凱雖作惡聲,卻也沒甚惱怒,暗想:待我編幾句好聽的話糊弄老頭子,不但能轉危為安,說不定還能撈點外快呢。忙滿臉堆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喜從何來?”

“您沒聽說過嗎?夢都是反的。大人做夢有殺身之禍,方才您恰巧吃了點皮肉之苦,說明已被奴婢破解了。我聽那說書人講過,明朝燕王欲造反謀奪他侄兒的皇位,適風雨交加,簷瓦飛墮。燕王驚慌不悅,和尚道衍笑道:‘此乃天降祥瑞。飛龍在天,那得不有風雨?簷瓦交墮,就是將易黃屋的預兆。’結果燕王奪位成功,當上了永樂大帝。翠碗雖珍貴,但府中的寶貝多了去了,您殺了奴婢,破碗亦不能複原。借一隻蓋碗消消災,破破坎兒,也是好事嘛。這就叫碎碎(歲歲)平安,逢凶化吉。說不定大人日後還能步步高升,封侯拜相哩。”

“嘿嘿,看不出你這丫頭片子倒長了一張巧嘴,真會說話。本督被你逗得有點開心。”袁世凱一笑,正要命她起身,陡然想起剛才赤身露體跪在丫鬟麵前的醜態,傳出去實在有損總督大人的聲譽,決不能留下活口。

翠喜何等機警,見主人神色不定,目露殺氣,自己仍有性命之虞,急中生智,忙壓低聲音詭秘地說:“大人,剛才奴婢見一怪事,嚇得把碗都摔了。”

“什麼怪事?講!”

“方才奴婢進門,看見床上盤著一條五爪大金龍,昂頭擺尾,眼射金光,正要破空而去,後來……”

“後來怎樣?”

“金龍落地,變成了大人。”

聽說自己竟是金龍化身,袁世凱且驚且喜,但不動聲色,沉聲道:“哪有這事,荒誕不經。你給我聽好了,不準在外胡言亂語,否則小心你的狗命!”

“遵命。待奴婢將功補過,再煎一碗參湯進奉。”

“不必了。”

“那奴婢告退。”

“等等。”袁世凱手托翠喜下巴,細細端詳,隻見她眉黛含顰,靨紅展笑,綽約多姿,秀色撩人,不覺哈哈大笑,用力抱起她,往床上一扔,撕開衣帶,便壓了上去。

迫於總督的淫威,她不敢反抗,不敢呼救,任淚水洶湧而出。

當袁世凱心滿意足地下床後,翠喜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哀,嗚嗚低泣。

袁世凱厲聲道:“你哭什麼?”

“我一個女兒身被大人占了,以後怎麼嫁人呢?”

“還嫁什麼人?你就一輩子陪伴本督吧。當然了,本督也不虧待你。從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十姨太。”

“謝大人恩典,奴婢隻要能侍候大人,不要名分。”

“這是為何?”

“府中規矩太大,新姨太要服從早進門的姨太太管教。舊姨太們嘴甜心苦,借著教規矩的名義,趁大人不在家的時候,非打即罵。三姨太被大姨太打殘了腿,九姨太被五姨太打破了頭。奴婢寧做侍婢,不做侍妾。”

袁世凱臉色一沉說:“偌大的總督府,沒點家規怎麼行?當姨太太雖然受氣,但穿金戴銀,呼奴使婢,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府中有幾十個丫頭,本督愛上誰,就是誰的福氣。你借故推托,莫非嫌俺老了,配不上你花骨朵兒般的俊妞?”

“哎呀,看大人說哪兒去了!俗話道: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大人剛過不惑之年,春秋正富。算命先生說奴婢有一品夫人的福分,因此奴婢發誓今生決不做妾,一定要當正室。”

袁世凱聞言大怒,斥道:“閉嘴!給你一點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合府幾百號人,誰敢跟老子討價還價?本督已有一妻九妾,被寵幸的丫頭也不在少數。我見你還算機靈,格外抬舉你,給你名分。你當你是誰?名門閨秀啊?滾!”

翠喜見袁世凱驀地翻臉,忙賠笑道:“大人切莫動怒,奴婢怕受寵後招人嫉妒,因此寧願一輩子當丫鬟侍候大人。不過,等太太百年後,請大人將奴婢扶正。”

“哼!你別做清秋大夢了!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你既不要名分,俺就依你,本督平時多疼你一點兒也就是了。”袁世凱說罷,順手從案上取過一尊赤金彌勒佛遞給她:“這個金佛賞你,隻要你用心侍候俺,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大人的賞。”翠喜忙接過那尊袒腹大笑的金佛,掂了掂足有一斤重,嬌笑道:“嘻嘻……老爺,您對奴婢真好。”

袁世凱見她神態嫵媚,風情萬種,淫興大發,又摟到懷裏親吻起來。得了重賞的翠喜不似剛才那般委屈與無奈,而是投懷送抱,曲意逢迎。

袁世凱“後宮”龐大,正室於氏、大、二、三,四個妻妾因年老色衰,已被剝奪侍寢的資格,由六個年輕的姬妾每周輪流前往他的寢室值宿。輪到哪房姨太“當值”,便由該房女傭、丫鬟把她的臥具、零星用品搬去。那一晚,袁世凱留翠喜伴宿,本該“當值”的八姨太醋意大發,在自己房中賤貨長、婊子短地罵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新得寵的翠喜滿麵春風,走出主人的房間。她驚訝地發現,原本見了她愛理不理的管家、仆婦、丫頭,一反常態對她笑臉相迎。口口聲聲叫她翠喜姑娘,誇她是有福之人,並請她日後多多關照,在大人麵前多加美言等。翠喜嘴上客氣,心中卻得意非凡,暗喜自己時來運轉,攀上了高枝,真是烏鴉變了鳳凰。

第二章 天象天命

光緒末年,同光時期的名臣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馮子材、張樹聲、劉銘傳等相繼謝世,王文韶、孫家鼐、張之洞俱垂垂老矣。袁世凱作為慈禧寵信的重臣,政務繁忙,日理萬機。每天淩晨五點即起,喝一碗雞汁後便開始辦公。在他處理公務時,非欽差與王公宰輔,概不接待。

一天上午,袁世凱正在批閱公文,忽聽門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他本想不理,但聲音越來越大,不由得心煩意亂,凝神細聽:“混蛋,快進去稟報大人,就說大公子來了。”

“小的知道您是大公子,怎奈總督大人有言在先,辦公時一概不見家人、親友、門生。”

“滾開,讓我進去。”

“大公子行行好,別讓我們這些窮當差的為難。大人怪罪下來,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袁世凱氣得把筆一擲,走到門口,喝問:“怎麼回事?”

他的長子袁克定慌忙施禮:“孩兒拜見父親,恭請福安。”

袁世凱皺眉道:“罷了,你不在老家讀書用功,跑到天津來做甚?”

“這個……”袁克定看了看守門的幾個衛兵,袁世凱會意,道:“走,進屋去說。”

父子二人進了書房,袁世凱坐下,指著椅子道:“坐吧。”

袁克定沒坐,迫不及待地說:“啟稟父親,太爺墓出了怪事啦!”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幅圖畫遞去,“請父親觀看。”

袁世凱忙展開一看,隻見父親的墳墓旁有紫藤攀繞,夭矯蟠屈似龍。驚問:“這是你畫的?是真的?”

“是啊!太爺墓旁忽生紫藤,狀似虯龍。此藤滋長甚速,已粗逾兒臂,且色鮮如血。一下子轟動了十裏八鄉,連沈丘、商水、周口都有人跑來看稀罕。有人說,袁家要發跡了,說不定能出宰相王侯呢。還有人說,袁家要出真龍天子啦!”

袁世凱輕聲喝道:“小點聲,以防隔牆有耳。”

“遵命。最近孩兒無意間溫讀四書五經,最愛閱覽堪輿、命理等秘笈,四柱預測、八字運程等術數。”克定又湊近父親,在他耳畔低聲道:“日前有一章姓風水名師言曰:‘夜觀天象,帝星朗照河南項城地區。’或天命攸歸,此瑞驗也!”講到這裏,袁克定屈下一膝道:“孩兒不讀聖賢書,不務正業,請父親責罰。”

“哈哈哈,快起來,快起來。大丈夫豈能齷齪久困於筆硯間,你這臭小子還真他媽的像老子。”又問:“那姓章的祖先是否名叫章攀桂?”

“是他曾祖父。怪了,父親怎麼知道的?”

“章攀桂是安徽桐城人,乾隆時任江蘇鬆太兵備道。此人有吏才,尤精通尋龍點穴等堪輿之術。乾隆數次南巡,下詔改通水道,想從句容鑿河。章攀桂相其地勢,說:‘茅山石巨勢高,非設閘不可成。請從上元東北攝山下鑿河以達丹徒。’結果省工省時,自此大得帝寵。後來,他給不少親族僚友擇了吉地,全都靈驗,無不發達。是大清立國以來第一流的風水大師,其嫡重孫之言,可信度極高。”遂又壓低聲音說,“前些時,有一侍婢名翠喜者,前來寢室進奉參湯,驚見為父化身金龍。你又道祖墳長出紫藤,星象家言帝星朗照項城。莫非天意眷顧,日後俺有九五之尊的命?”

“正是。天人感應,天心協應嘛。凡開國天子或聖君明主,必然子嗣眾多,瓜瓞綿綿。魏武帝曹操有二十五子,唐高祖李淵有二十二子,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六子。父親有孩兒及弟妹三十二人,雖遜於康熙的三十五子、二十女,卻勝過乾隆的十七子、十女。可謂後代昌盛,頡頏曆代雄主。自同治光緒以來,紫禁城五十餘載未聞嬰兒啼哭聲。同治無嗣,皇上病骨支離,看來也不會誕育太子了。大清朝不是氣數已盡,又是什麼?父親取而代之,指日可待矣。”

袁世凱聽了心花怒放,拊掌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好兒子,你真說到為父的心坎上了。故相李鴻章巨眼識人,臨終前的遺疏中向朝廷保薦俺:‘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其右者。’就在他去世當天,慈禧便任命俺為署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實授,賞加太子少保銜。”

“父親雄才大略,堪為萬民之主。”

愛子的恭維讓袁世凱思潮澎湃,於是向兒子敘述了一件隱瞞世人達三十多年的往事。那是自己十三歲在南京歡度除夕時,揮毫書寫了一副氣吞山河的對聯:

大澤龍方蟄,

中原鹿正肥。

塾師周先生咋舌驚呼:“乖乖,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紀便有此氣度,不亞於曹操橫槊賦詩,實非池中之物。”

然而,身為署理江南鹽運道的叔父兼嗣父袁保慶嚇得臉都白了,抓起對聯撕個粉碎,指著嗣子嗬斥:“以後再也不準寫這種大逆不道的東西了,別給俺袁家招災惹禍。”

袁世凱本以為這副誌在天下、不可一世的對聯會受到嗣父激賞,不料竟遭訓斥,噘著嘴頂撞道:“康熙年間,宰相張英出上聯:‘除夕月無光,點數盞明燈,替乾坤生色。’七歲的兒子張廷玉對下聯:‘新春雷未發,擊幾聲堂鼓,代天地揚威。’滿朝譽為神童,康熙也誇他不同凡響。俺已經十三歲了,書寫兩句豪言壯語又咋啦?再說了,這也非俺所撰,是明末舉人牛金星獻給李自成的見麵禮。”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那兩個人都是反賊!”袁保慶揚手便給他一個耳光。袁世凱自出娘胎,便被合家大小當寶貝似的捧著、寵著,哪受過這等委屈,跺腳便哭了起來。

袁保慶越發惱怒,揮手還要打他時,周先生忙一把拉住,勸解道:“袁大人息怒,令郎少不更事,別跟他較真嘛!”又語重心長地撫慰學生,“好孩子,別哭了,難怪你爹發急。牛金星以龍喻李自成將興帝業,鹿喻政權、皇位。你是官宦公子,這副稱王稱霸、大有綠林之風的對聯要是泄露出去,那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曆朝曆代的皇帝最忌諱‘龍’、‘鹿’二字,你一輩子都不要對任何人講起這件事。”

袁世凱點頭,一抬眸,發現嗣父對周先生似笑非笑,目迸凶光,猛然拔劍刺其心口,老人當場斃命。袁保慶衝嚇呆的嗣子喝道:“看見沒有?你要敢在外麵胡言亂語,休怪你爹不念骨肉之情!”

袁世凱歎息:“盡管許多人為周先生的死因感到蹊蹺,為之悲憫,但誰也不會為一個無兒無女、無錢無勢的孤老頭討個公道。你爺爺取銀為他體體麵麵地辦理了喪事,還讓為父披麻執紼,為老師送靈。上下左右無不交口誇讚你爺爺仗義,厚葬塾師。隻有為父心知肚明,每每想到便不寒而栗。”

袁克定淡然道:“此事不能怪爺爺心狠手辣,萬一那老先生口無遮攔,在外炫耀自己的高足如何誌大才高,我袁家難免滅門之災,讓他永遠閉嘴也好。”

“是啊!世間許多事隻能意會,不能言傳。那老糊塗多嘴多舌,才招來殺身之禍。”

袁克定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遂回首張望,隻見一位美婢輕盈嫋娜,手托白玉罐兒,冉冉走到袁世凱麵前,嬌聲道:“大人,這鹿茸羹滾燙的,請趁熱飲用。”

“嗯。”袁世凱接罐打開蓋子,小口啜飲,並指著袁克定對她說:“翠喜,快去見過大公子。”

“是。”翠喜忙趨前跪下,“小婢楊翠喜拜見大公子。”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袁克定略一思忖,從袖中取出一隻銀錠遞給她,“這十兩紋銀給你買朵花戴戴。”

翠喜接過銀兩,嫣然一笑:“謝大公子厚賜。”

袁克定雙眼直勾勾地射定翠喜的脂唇粉麵,翠喜佯裝嬌羞,秋波送情。此刻袁世凱已飲完鹿茸羹,見狀大怒,劈手將玉罐摔地,一件無價珍寶就此粉碎,衝翠喜喝道:“賤婢,滾!”

翠喜忙說:“奴婢告退!”匆匆而去。

袁世凱訓斥兒子:“你也忒沒出息了,見了一個丫鬟就魂不守舍,日後還怎麼輔佐俺,承繼大業?”

袁克定沉聲道:“非也!父親錯怪孩兒了。孩兒雖年輕,娶了幾房家眷俱有姿色。縱然常去花街柳巷,兒媳們又有誰人敢管!方才您呼此婢翠喜,孩兒馬上想起您所說的窺見金龍之事,大為好奇,依照相書,細細審視。曾國藩先生精通風鑒之術,相人最準。不知父親可曾讀過他所著的《冰鑒》?”

“讀過。”

“《冰鑒》開篇:‘一身精神,俱乎兩目;一身骨相,俱乎麵部。’最為中肯。達摩相婦女相法雲:‘骨法峭峻、神氣威嚴、持重而少媚、五嶽寬大、行動快如流水,聲音如玉在石璞,後妃之相也。五嶽端厚、骨氣磊落、神色溫和、觀視不凡者、夫人之相也。’而‘桃花滿麵、神麗流光、搔首弄姿、胸高臀翹者,娼妓之相也。’方才那丫頭,瓜子臉,水蛇腰,柳眉暈殺而帶媚,鳳眼含威而有情。雖具傾城之美,卻是亡家禍胎。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父親萬勿親近,免受其荼毒。”

袁世凱大驚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分別未久,不料吾兒竟有如此高見卓識。此婢確非善類,能言會道,貪婪奸詐。為父曾令其侍寢,封她為十姨太。此婢竟揚言決不做偏房,定要做正妻。為這賤婢,為父沒少和你母親及眾姨娘慪氣。彼既為不祥之物,馬上逐她出府!”

“慢!此婢雖淫賤,姿首頗佳麗。父親要開基創業,應廣攬天下英才,權、錢、色,缺一不可。權者,封官授爵也;錢者,收買人心也;色者,蠱惑貴戚也。父親要下一盤經天緯地的大棋,須精心謀篇布局,落子慎重。該女是一枚重要的棋子,運用得當,滿盤皆贏。”

袁世凱閉目沉思,忽睜開炯炯雙目,獰笑道:“有了,俺既要讓此婢四麵樹敵,無法容身;又要讓她心存感激,知恩圖報。先來個‘捧殺’,再來個‘棒殺’,無人能測其中玄機也。”

“欲擒故縱,父親高明。”

“人的榮華富貴受益於先祖的風水寶地,帝王霸業更托福於祖宗萬年吉壤之庇佑。你先去後院拜見你母親,俺讓管家準備銀兩。明天隨你返回項城,招募壯丁,築牆護衛祖墳,千萬別讓牛羊踐踏,明白嗎?”

“明白,孩兒遵命。”

第三章 捧殺棒殺

在袁世凱六個伴宿的小妾中,最能幹的要數五姨太楊氏,最漂亮的是六姨太葉氏,最年輕的是九姨太劉氏。還有不少雖被主子霸占卻無資格“當夕”的丫鬟。而袁世凱對沒有名分的翠喜寵得邪門兒,每周換姨太當值的首日,都由翠喜侍寢。可憐那六個姨太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四十二天,好不容易能陪丈夫睡覺了,卻讓一個丫頭占了先。換言之,六個姨太的“首夜權”,都讓翠喜給獨攬了,怎能不讓她們氣得胸中怒發,眼中滴血?姬妾尚且如此,那些曾與總督上過床的侍婢,哪還有再受“臨幸”的機會?她們對翠喜的嫉恨,比姨太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對翠喜敵意最深的,是四個以前甚得袁世凱喜愛,名叫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的丫鬟。一幫趨炎附勢的小人,紛紛送禮巴結,趁機請托。翠喜來者不拒,凡有央浼,隻要跟袁世凱說了,無有不依。一傳十,十傳百,連府外都有人來走她的門路,送來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堆了滿屋子。這樣一來,更是廁所裏扔炸彈——激起公憤(糞)。袁府妾婢個個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於是想盡各種方法來泄憤報仇。

一天清晨,翠喜從主人房中出來,哼著小曲經過花園時,樹叢中猛然飛來一塊石頭,砸得她頭破血流。送來的美味佳肴中,不時也出現鼠屎、蒼蠅、蟑螂,她常常惡心得把隔夜的飯都吐了出來。一天晚上,她打開鋪蓋就寢,不料裏麵“嗖”地躥出一條蛇來。她驚叫一聲:“媽呀!”便嚇得昏了過去。翠喜明知有人惡作劇,卻抓不到任何把柄。當她向袁世凱告狀,希望他能整治一下暗中使壞的人時,袁世凱非但不好言安慰,反而嗬斥道:“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追究。本督忙死了,你少來煩我。”

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兩個蒙麵人悄悄用利刃挑斷了門閂,潛進翠喜屋裏。翠喜聽見聲響,睜開眼睛,發現有人正翻箱倒櫃,搬取黃白之物,急忙高呼:“抓賊呀!抓賊呀!”

一個彪形大漢揮手給了她兩個耳光,打得她頭暈目眩,口鼻出血。那人又用左手抓住她的頭發,右手把刀架在脖子上,低喝:“叫什麼叫,給我閉上眼睛。我們隻劫財,不害命。你要敢亂喊亂叫,擋了老子的財路,一刀宰了你。”

翠喜乖乖地閉上雙眼,耳畔隻聽得丁零當啷的金屬撞擊聲,心想:完了!完了!千金私蓄毀於一旦,日後可怎麼活呀?

兩個蒙麵賊得手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翠喜嚇得尿濕了褲子,直到天色大亮才跳下床檢查箱籠。果不出她所料,除了幾件舊衣裳,所有值錢的財物被掠一空。

一向愛財如命的翠喜被劫後,連死的心都有了。令她震驚的是,夥伴們對她的苦難非但毫無惻隱之心,反而幸災樂禍,放肆地挖苦咒罵她。她簡直氣瘋了,不由得拍著大腿嚎哭起來。

次日晚上,袁世凱又把她召到寢室。已有兩整天水米未曾沾牙的翠喜麵如死灰,雙眼紅腫,神情木然。袁世凱把她拉到床沿坐下,握著她冰涼的小手,撫慰道:“你的事俺都知道了,錢財本是身外之物,能保住一條性命就是天大的幸事。俺想,堂堂總督府門禁森嚴,作案之人絕非外盜,而是內賊。隻怪本督寵你過分,未免招人忌恨陷害。望你丟開煩惱,本督會賞賜彌補你的。”

翠喜忙跪倒在地,叫道:“求求大人,放奴婢出府吧。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奴婢知道大人疼我,引得眾人眼紅嫉妒。再待下去,小命難保。”

“這個……不行,你是本督心愛的女人,焉能放你出去?!”

翠喜又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哭泣道:“大人行行好,放奴婢一條生路吧。奴婢得大人寵愛,成了眾矢之的。人都說眾怒難犯,大人雖貴為總督,也管不了忒多的妒婦啊!從來就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府中已無翠喜立足之地了。”

袁世凱一把將翠喜拉起,摟在懷裏,取帕替她揩幹了淚,又在她粉頰上連吻幾下,長歎道:“唉,人心叵測啊。說實話,本督很喜愛你,頗想與你廝伴一生。看來你我有緣無分,這也是命中注定。奈何?奈何?”

“奴婢何嚐不想終生侍奉大人,可事已至此,請大人忍痛割愛吧。”

“好!本督成全你。不知你離府後,欲往何處?”

“奴婢是直隸通州人。八國聯軍攻占通州後,雙親遇害。隻有一個姨父是天津天仙園老板。奴婢前去投靠,必能收容。”

“也好。你出去後,不要與人談起你我之事,免得招惹是非。一人在外,要多加小心。”袁世凱打開抽屜,取出一張文書,兩隻金錠置桌上,對她說:“這賣身契還你,二十兩黃金賞你做安家費用,你好自為之吧。”

“大人!”翠喜感激涕零,撕碎契據,哭道:“奴婢何德何能,蒙大人如此恩寵?若有用得到奴婢之處,萬死不辭!”

袁世凱捂住她的嘴,低聲喝道:“不準胡說,年紀輕輕的,一朵花剛開,本督要你好好活著,多多享受錦繡人生。”

翠喜不再說話,揩幹眼淚,便替袁世凱寬衣解帶,兩人同入羅幃。這一夜的歡娛比往日更添十倍。

清晨,袁世凱又賞了她珠鐲一雙,紋銀百兩。翠喜向他拜了又拜,方依依惜別。

翠喜仿佛出籠的小鳥,直奔天仙茶園而去。當闊別多年的姨甥倆相見時,都驚愕得認不出對方了。翠喜叫道:“姨媽,您不認識我啦?我是翠喜呀!”

姨母李金梅已鬢發蒼蒼,仔細打量後,一把摟住她大哭起來:“是喜兒,是我的寶貝外甥女喜兒,可把姨給想死啦!這麼多年,你在哪兒呀?”

翠喜也跟著哭了起來,泣道:“我在一個大戶人家當丫鬟,攢了一點兒錢,給自己贖了身。姨父呢?”

“唉,三年前就病死了,把一個沒人挑大梁、四柱不全的爛戲班子撂給我,我又沒兒沒女,無依無靠,眼看就支撐不下去了。”

看著酷似慈母的姨母,翠喜濃濃的親情油然而生,慷慨言道:“姨媽,您老人家快別傷心了,咱姨甥劫後重逢,是天大的喜事。我也無爹無娘,日後您就是我的親娘,我是您的親生女兒。我現在就叫您娘吧,娘!”

“哎!”李金梅忙不迭地答應,揉著眼睛,對翠喜說:“好孩子,讓娘好好地看看你。”她上下端詳著外甥女,叫道,“翠喜,你看你這身段、這臉盤、這眼神、這嗓音,真是一塊唱戲的好材料。娘要為你聘請名師教戲,隻要你肯吃苦,不出兩年,我包你成為津門第一坤旦。”

翠喜天資敏慧,悟性極高。剛學會兩三出整戲,李金梅便迫不及待地讓她登台了。翠喜第一次上演的劇目是《梵王宮》、《紅梅閣》,一亮相便征服了觀眾。她以閨門旦應工,高挑窈窕的身姿,明媚俏麗的臉龐,顧盼神飛的雙眸,清亮婉轉的歌喉,風流倜儻,滿台生輝。不到半年,楊翠喜三個大字已響遍津沽。當時天津的風月場上,趙真真、金娃娃、朱慧百、蔡小香乃個中翹楚,遊客浪子無不魂迷色陣,甘當裙下之臣。

楊翠喜一出道便光芒四射,豔壓群芳,四大名妓黯然失色。那些仰慕她美貌的浮滑子弟讚其為“花魁仙子”。整個天津沸沸揚揚,大街小巷談論的都是楊翠喜。

近代藝術史上的重量級人物李叔同,靈氣閃爍,狂傲不羈,對楊翠喜卻情有獨鍾,作《菩薩蠻》詞相贈,傾訴對楊翠喜滿腔的愛慕:“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翠雲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風無力垂楊嫩,目光忘卻遊絲綠;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癡魂消一撚,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蔭,朝朝香夢沉。”

一日,花錢捐了天津候補道員的段芝貴來看望楊翠喜,正在看書啜茗的翠喜忙把書放桌上,起身相迎,笑道:“今日哪陣風把恩兄吹來了?快快請坐。”

段芝貴坐下說:“現在賢妹成了梨園名角,可喜可賀呀。”

“謝恩兄誇獎。”

段芝貴從袖中取出銀票遞去:“這二百兩銀子是愚兄的一點心意,給賢妹添幾副行頭,請收下。”

楊翠喜推辭:“恩兄快別客氣,當年若不是恩兄搭救,小妹早就死於非命,焉有今日?論理應該小妹酬謝兄長才是。”

“兄妹之間就別分彼此了。賢妹快拿著。”

“小妹實在不敢領受。”

段芝貴臉色一沉:“你再推辭,愚兄可要生氣了。”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小妹愧領。謝恩兄。”

“這就對了。賢妹唱戲,難免有人騷擾,你一定受了不少窩囊氣吧?”

“唉,一言難盡,街麵上的地痞、潑皮、無賴,見了小妹,經常動手動腳,我母女倆無權無勢,一直敢怒不敢言。”

段芝貴以拳擊桌,罵道:“這幫混蛋,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欺負我妹妹!你今晚登台,愚兄為你保駕護場。”

當天晚上的天仙茶園內座無虛席,段芝貴身著便衣坐前排正中位置,六七個軍警手持警棍簇擁左右。

楊翠喜飾演《西廂記》中的崔鶯鶯,杏臉桃腮,鶯歌燕舞。把大家閨秀、懷春少女渴慕異性若即若離的羞澀矜持、欲愛不能的壓抑苦悶,表演得恰到好處。觀眾神搖意奪,大呼過癮。

忽然台下站起一個麵紅耳赤的醉漢,踉踉蹌蹌向台前奔去,擰身躥上了戲台,一把抱住楊翠喜,將她按倒在地,大喊:“花魁仙子,你太美了,饞死你哥哥啦!”說罷邊吻臉邊撕扯她的衣服。

楊翠喜驚呼:“救命啊!救命啊!”茶園秩序大亂,連後排觀眾都站起來看熱鬧。

段芝貴站起,舉槍大吼:“來人,給我把淫賊拿下!”

六七個軍警跳到台上。醉漢爬起身,從懷中“嗖”地拔出一把尖刀,叫嚷道:“不準過來!不準過來!誰過來老子就殺了誰!”段芝貴開槍擊中醉漢手腕,尖刀落地,段芝貴喝令:“把淫賊拉出去,重責四十警棍。”

兩個軍警把斷了右腕的醉漢拖下舞台,走向門外,許多觀眾跟了出去。醉漢慘叫:“哎喲,哎喲,疼死啦!疼死啦!”

李金梅從台側奔來,叫道:“翠喜,你沒事吧?”

“嚇死我了!”楊翠喜撫著心口慢慢坐起。

段芝貴跳上台,扶住她香肩撫慰道:“賢妹受驚了。”見她上身半裸,忙脫下外套給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