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老遠就瞅見彩票站的煙筒冒煙了,金美姬如臨大敵般繃著臉再三催促著落在後麵的包子。包子把手抄在袖口裏,縮著肩膀,像是在躲避著什麼,他是真不想和她一起去見老葛。
包子在金美姬的推搡下掀開彩票站的棉門簾,看見老葛笑眯眯地坐在爐子前,顯然是在等他一起分享好消息。
“葛大哥!”跟著擠進來的金美姬用做作的笑聲打破了老葛的笑臉。他皺著眉挖苦道:“是小金子呀,你要不是和包子一起進來我都不敢認,學人家大明星素顏上街啊?不怕嚇著人哪?”
“葛大哥就是幽默哈!砢磣人都不帶打草稿的。”金美姬和老葛打著哈哈,“我這不是著急嘛,反正大早上的也沒人看見。”
老葛顯然不打算和金美姬周旋,衝著一邊烤火一邊傻笑的包子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快點把這個女人打發走。
沒等包子開口,金美姬便接著說道:“包子,快點把彩票錢給葛大哥,這大年三十兒的,別耽誤人家做生意。”
“啥彩票錢啊?”老葛陰陽怪氣地問道。
“葛大哥你可真逗,俺家包子昨晚在電話裏買的彩票不是沒給錢嗎?這不一大早就給你送錢來了!”金美姬顯然是強撐著笑臉。
“這事兒跟你有啥關係?電話不是你打的,彩票也不是你買的,你跟著摻和啥呀?”老葛壓根兒不買她的賬。
金美姬這下沉不住氣了,索性撕破臉嚷道:“你看看你看看,菜包子!我就說嘛,老葛準得賴賬。你還一口一個好哥們兒地叫著,那是一百多萬啊,誰不眼紅啊,也就你傻了巴嘰的,誰都相信!”
聽了這話包子有些掛不住了,擋住金美姬的話頭勸道:“媳婦,拉倒吧!別說得那麼難聽,要不你先回家,這兒有俺就行,不讓你來你偏來……”
“就是,這彩票和你有啥關係?是你打電話買的?要說也是包子和我說,你算哪根蔥?我看你不隻眼紅,都眼藍了你!”老葛沒好氣地說道。
“我告訴你老葛,俺家包子老實,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你要敢把彩票昧下,我和你沒完!別逼我和你打官司!”被戳穿心思的金美姬像個潑婦一樣叫罵道。
“行了行了美姬,你先回家,放心吧!老葛不像你想的那樣。”包子左右為難,小聲勸著金美姬,生怕兩個人真打起來,他控製不了場麵。
老葛用手指著門,對金美姬說道:“這沒你的事兒,你最好趕緊走,別想跟著摻和。隻要你在這兒,就別指望我把彩票拿出來!”
話說到這分兒上,金美姬實在呆不下去了,撂了句狠話摔門就走。
老葛指著她的背影對包子說:“你說你找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包子訕笑道:“她不了解你是啥樣人兒,所以替俺著急,你別往心裏去!”
老葛一撇嘴:“得了吧!這種娘們兒也就你拿她當個寶兒,還替你著急,我看是她急!彩票中多少錢還不一定呢,就惦記上了。”接著正色道,“包子,你真得長點兒心了,這娘們兒一肚子鬼心眼兒,你那房子已經讓她們一家不聲不響地給占了,這中彩票的錢你可得把著點兒,別讓她再給糊弄去!”
“美姬不像你說的那樣,她對俺挺好,再說俺家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她們住著去唄!”包子頗不以為然。
“你呀,就是一個傻子!房子租出去不是錢哪?尤其是大道邊的房子,最低一年也得租個五六千吧?你給那娘們兒開發廊她給過你一分錢沒有?還有你家那麼大個院兒,就讓人家白占著,弄得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我說你圖啥呢?”老葛沒好氣兒地說道。
“俺尋思都一家人咋好計較呀?沒法提錢,一個是張不開口,再一個俺錢也夠花,大夥兒在一起就圖個樂嗬,省得一個人孤單。”包子替自己辯解道。
“你瞅你個慫包樣兒!真是拿你沒轍,我反正是把話說到家了,聽不聽我也管不了。不過彩票你可要自己揣好了,說白了這就是一張沒名沒姓的紙片兒,誰得著就是誰的,別讓那一家人給騙去!”老葛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彩票,臉上的表情複雜得難以形容。
“嗬嗬……放心吧!俺沒你說得那麼傻,一百多萬呢!嗬嗬……”包子把五十塊錢拍到桌上,豪放地說,“不用找了,等開了獎俺再給你個大紅包兒!”
“你呀,別高興得太早了,網站預測的不一定準,別逮誰和誰說你中了一百八十萬,讓人盯上不是啥好事兒,再說萬一沒那麼多,不是平白讓人撿笑兒嘛。”包子臨走老葛還不忘囑咐一句。
今兒快遞公司還有半天的班,包子回家向金美姬報個信兒就匆匆往單位趕去。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來應該給她打個電話,趁著全家都沒起來,得囑咐她一聲,千萬別把自己中獎的事兒告訴她家人,尤其是金虎,那小子是個皇上買馬錢都敢花的主兒,整個一無底洞,要是讓他知道中獎的事兒,天天纏著他要錢也夠包子受的。
電話接通後,還沒等包子開口,那邊金美姬就說上了:“哎,包子,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那彩票你可得藏好。剛才想讓你擱家裏來著,沒等說你就沒影兒了,要丟了咱這一百多萬可就打水漂兒了。”
“放心媳婦,把俺丟了也不能把彩票丟了。你別把中獎這事告訴你爸媽,更不能讓金虎知道了惦記咱這錢,俺可整不過那小子!”包子囑咐道。
“哎呀!你咋不早說,這麼大喜事我不得第一時間和他倆說嘛,我們都替你高興呢!”金美姬嗔怪道。
“那……那金虎……”包子有點急了。
“沒事兒,金虎昨晚沒回來。我這就和我媽說,讓他們別告訴金虎。你別怕,下班早點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嗯哪!”
到了公司,負責分揀的小王把所剩不多的包裹按街區堆放好,遞給包子一支煙,隨口問道:“你昨兒中了幾場?今早看體育新聞,德甲那三場球真夠冷的,估計沒幾個賭正的。”
“呃……”想起老葛的囑咐,包子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拜仁那場球踢得真他媽的怪!估計是放水了,這世道,不光咱們這兒,哪兒都有假球!”
“可不,咱是沒那癟鱉命嘍!今兒個活兒不多,老板吩咐了,送完貨直接放假,初八正常上班。”小王感歎道。
包子應了一聲,裝車出發。
快遞員這份工作要說辛苦是真辛苦,每天開個麵包車,穿行於城市各個街區,每天打電話,爬樓梯,敲門,等候顧客驗貨。要是倒黴碰上個難纏不講理的,不但浪費時間,弄不好還得挨罵,落埋怨。服務態度不好不行,太好說話也不行,像包子這種看上去就軟不拉嘰的主兒,受人欺負更是家常便飯。
包子原來送貨那片兒就有個女的,每天跟怨婦似的,一準兒是個被二奶滅掉的大奶。家裏斷了男人氣,這女的就一天天守著電視機看電視購物,不說見啥買啥也差不多。這電視購物也忒坑人,啥人都能操作,一個電話打過去,就可以貨到付款。給這女的送過幾次貨後,包子就領教了她的厲害。她家住的是老式住宅樓,七層封頂沒電梯的那種,好在是個五樓,可誰也架不住天天去,也夠包子受的。
這女的從開門就沒給過好臉兒,開箱就找茬兒,各種問題各種毛病,總之就是找理由退貨。開始包子還當她是買錯了或是沒看中產品,後來發現她根本沒打算付款,看完就退,整個兒一變態。不管輕重大小咋扛上去咋扛下來。包子有一天都跟她急眼了,隻說了一句:“大姐,咱能想好再買嗎?你這麼天天折騰真夠我嗆啊!”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這女的正愁找不著人打架呢,逮著包子就一通亂罵,什麼老娘的事用你管啦,你算他媽什麼東西啦,下等人,下流痞子,臭不要臉的,傻×,弱智……包子語無倫次、斷斷續續的辯解與她相比,簡直就是步槍與機關槍的對抗。一通狂轟濫炸過後,包子隻有抱頭鼠竄的份兒了,倉皇逃下樓,才想起貨忘了拿,那是一部價值九百九十九元的簡易室內跑步機。包子在樓下徘徊了半天,還是沒有鼓起勇氣上樓去取,隻好咬牙自認倒黴,取了自己卡裏的錢回到公司交賬完事。
這件事兒發生後最大的好處就是,那女的從此再也沒訂過貨。
公司後來給包子分的那片兒就好多了,屬於市中心地段,一水兒的電梯空調高檔寫字樓,除了金融、商務就是保險行業,反正大家都管出入那裏的人叫白領。
頭幾天進寫字樓就像進了迷宮,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格子間,有的大廈裏連個漢字都找不到,聽保安說那叫外企。包子除了認識撲克牌上那幾個英文字母之外,其餘的都不認識,找的時候的確費了一番功夫。
過了一陣兒之後,包子對那些查樓層得仰脖兒掉帽子的高樓大廈漸漸熟悉起來,感覺也沒有那麼神秘了。出入裏麵的男女白領其實跟普通人一樣,衣服倒是帶領兒,可不都是白色的,啥色兒都有。人嘛,也就是表情傲了點兒,但是眼神冷了點兒,身上香了點兒,頭發油了點兒,但是都是包子能接受得了的。
在這裏送貨更簡單,除了貨到付款需要本人親自領取,餘下的交給門衛就可以了。可就是這麼輕鬆愉悅的送貨環境,包子還是能遇到倒黴事兒。
那是去年春天的一個早晨,包子把一大堆零散的包裹和門衛交接完畢,手上隻剩下一個小紙箱,因為是貨到付款,所以包子跟保安打了招呼,按照地址找了上去。
坐電梯到了十七樓,包子按指示牌右轉便找到A區的商務部門,他習慣性地站在門口喊了一聲:“琳達的快遞!”就見裏麵一個女白領衝他招了下手,他走過去把盒子遞給她,站在旁邊等待對方開箱驗貨,然後付款簽字走人。這時他還聽到相鄰的一個女聲說了一句,大概是琳達你又買了什麼之類的話,沒等聽清包子就被女白領手中的物件驚呆了——那是一個仿真的大號陽具,逼真到皮下血管都清晰可見,隻見它隨著女白領的一聲尖叫,仿佛活了一般彈了起來,蹦到地上又跳了幾跳,最後落到包子的腳邊。
“啊!天哪!什麼呀!你送的是什麼呀?”女人後退幾步,用手指著包子,那眼神就像立馬會被他腳下的物件強奸一樣。兩人的周圍頓時圍過來一夥人,一會兒看看琳達,一會兒瞅瞅包子,接觸到地上的物件時目光都像被燙了似的迅速躲開,總之每個人的神情都極其複雜。
包子畢竟幹了這麼多年快遞,職業習慣還是有一些的,他最先反應過來,撿起地上的包裝盒,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就是你的,地……址姓名都沒錯!”
“你放屁,你滾!”聽到琳達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周圍的人好像猛然回過神兒來,紛紛指責包子。“這什麼快遞,送的什麼下流東西?琳達怎麼會買這玩意兒呢,你這不是害人嘛?趕緊走趕緊走啊!要不我們報警了!”諸如此類的責罵聲一股腦兒地湧進包子的耳朵。
包子沒辦法,隻能在眾人的推搡中灰溜溜地離開。走出大廈,包子展開攥在手中的快遞單,貨款一百九十八元的字樣讓他一臉苦笑,自語道:“操!一根假雞巴能他媽值這些錢?誰這麼坑爹,不得好死!”
後來這件事被發到了網上,據說是當事人報了警,最後被查出這是一起陷害事件,幕後黑手是同一個公司的職員,兩人因職位競爭結怨,對方采取這種手段對其進行報複。可惜到最後,這次事故的成本也沒有人替包子承擔。
不過快遞員蔡保誌也不總是這麼倒黴,公司今年分給他的這個地段兒就不錯。市民管這片兒叫大學城,市裏幾個名牌大學都坐落在這條街上。每天下午兩點到五點,包子的麵包車會在這幾所大學外麵停留。先是按單子打完電話,用不了多一會兒,麵包車就會被大學生們團團圍住,他們自發地把包子稱為“快遞哥”,報上聯係電話的後四位數和收件人姓名,接過包子遞過的郵件都會開心地道聲謝謝!看著這群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包子也仿佛年輕起來。
因為今兒是年三十,街上不堵車,剩下的郵件一上午的工夫就已送完,包子揣著一家老夫婦硬塞到他兜裏的糖果,樂顛顛地回家了。先是發現大門已經貼上了火紅的對聯,院子比以往利索多了,小道上的積雪也被打掃幹淨,以往扔得到處都是的礦泉水瓶也被收拾起來,煙囪冒著濃煙,推開屋門就飄來一股煮肉的香味,真是過年了。
金美姬腰上係一條圍裙,正在廚房裏忙活著,一抬頭看到包子,親熱地招呼道:“老公回來了!”金爸金媽聞聲急忙從房間裏迎出來,少見地給包子露出了笑臉,金媽對他的稱呼都變了,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道:“呀!姑爺下班了!快把大衣脫了,炕上歇著,飯馬上就好啊!”金爸和他閨女一樣,都是老江湖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衝包子“嘿嘿”兩聲,算是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