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者的榮光
作者：小妖UU
1.
小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擁有“柯南體質”，天生就有吸引各種罪犯的特質，就算是在街上打個噴嚏，都可能會遇見不可思議的罪案。
記得高中時，我讀的寄宿製學校，宿舍和教學樓都是早晨六點才統一供電。可有些勤奮的學生四五點鍾就起床晨讀了，他們通常瑟縮在昏黃的路燈下，頂著冬日的寒風發奮苦讀。
當時，學校的門衛是個駝背的鰥夫，他心疼那些刻苦的孩子們，於是就主動邀請一些學生到值班室學習。值班室很小，能容納的學生也十分有限，因此被邀請的總是那幾個看起來十分乖巧的女孩子。
久而久之，我就覺察出幾分異樣，每每看到女孩子們映在值班室窗上的側影，我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駝背大叔猥瑣的笑容。果然，在臨近寒假的時候，一個經常在值班室學習的女生失蹤了。
聽聞這個消息之後，我幾乎堅信是駝背大叔奸殺了女生然後毀屍滅跡，我暗中觀察他、試探他，向教導處舉報他，還在同學中散布關於他的傳言，以至於連警方都大張旗鼓地針對他展開調查。後來，警方雖然沒有找到駝背大叔任何證據或可疑之處，但人們並沒有因此而相信他的清白。一個熱衷於邀請女生與自己共處一室的中年鰥夫，能安什麼好心呢？從此以後，女生們對他避而遠之，男生們對他惡語相加，就連老師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終於，期終考試前，駝背大叔向學校辭了職，當天回家就喝了農藥，自殺了。
令人意外的是，在下學期開學的時候，那個失蹤的女生竟然又回到了學校，原來她隻是偷偷跑去外地見網友而已！她的歸來令駝背大叔沉冤得雪，但每個冤枉過他的人，包括我在內，卻全都選擇了沉默、遺忘，仿佛他隻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因為駝背大叔的事，我再也不敢胡亂揣測別人，可我仍覺得周圍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深不見底的罪惡。在高中畢業到大一的這一年裏，我極力壓製著自己名偵探般的直覺，盡量謹慎地去處理自己所遭遇的“案件”，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打電話報警。然而，就算我如此小心翼翼，很多時候仍被認定為無中生有。因為頻繁報假警，我被批評教育了很多次，其中有幾次還被拘留了。
大二那年，我因誣陷係主任勒索學生而被休學，還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治療。後來，因為我病症較輕而且不具有攻擊性，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父母付不起療養費，所以醫院建議我在家休養。
於是，我重新回到了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
2.
我是Moonrise的服務生，負責C區的七號桌到十二號桌。
Moonrise是附近最受歡迎的西餐廳，環境舒適，食物可口，價格便宜而且有免費的Wifi，客人隻需要點一杯咖啡就可以享受整個下午的休閑時光。餐廳內沒有紙質菜單，客人可以打開放置在桌上的平板電腦進入無線點餐係統，點餐完畢後還可以隨意用它來上網，這也是Moonrise食客如雲的原因之一。
我工作中最大的樂趣，就是暗中觀察服務區內的每一位客人。我經常假裝不經意地偷聽他們的對話，並在他們離開後，悄悄打開餐桌上的平板電腦，翻查他們的瀏覽記錄。我偷偷記下他們的隻言片語，再綜合他們留在網絡上的痕跡，尋找他們掩藏在光鮮外表之下的醜陋和罪惡。
經常坐在十二號桌的胖女人，用餐時喜歡擺出高貴冷豔的樣子，挑剔至極，其實她債台高築，還涉嫌信用卡詐騙；帶著眼鏡一臉斯文的中年男人是個內心扭曲的色魔，他每次留下的瀏覽記錄都不堪入目；而那個不停向閨蜜炫富的少婦，其實她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假貨。
在我所熟悉的那些客人們中，隻有林先生是個例外。
林先生習慣坐在位於角落裏的九號桌，喜歡點一份最便宜的下午茶套餐。他總是一個人來，要麼發呆，要麼皺眉冥思，要麼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即便他偶爾用店裏的平板電腦上網，也會在離開的時候刪除所有瀏覽記錄。因此，除了通過會員卡資料知道他姓“林”之外，我隻知道他有一位漂亮的妻子。
那個被林先生珍藏在錢包裏的照片中的女人，應該是他的妻子吧？
她長發飄逸，五官清麗，明媚的笑臉就仿若春日午後的陽光，暖得令人怦然心動——自從無意中在林先生錢包裏窺見那張照片之後，我就將這類女孩定為自己的理想型，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按這個標準找女朋友。
因為這張照片的存在，我幾乎每天都在期待著林先生的光顧。
“埋單。”林先生衝我揚了揚手。
“您一共消費五十元。”我滿含期待地微笑著，每當他一臉憂鬱地打開錢包時，我便覺得無比幸福。
林先生抽出一張五十元紙鈔放在桌上，沉著臉離開了餐廳。透過明亮的落地窗，我看到他無精打采地在路邊站了很久。我不知道他的煩惱，當然也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在我看來，能將那樣美好的笑容收藏在錢包裏，已經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事了。
我一邊收拾餐桌，一邊看著林先生耷拉著肩走出我的視線。
我隨手拿起他用過的那台平板電腦翻了翻，果然，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瀏覽記錄。還好，我最近發現了一個窺探秘密的新途徑，那就是百度網盟推廣。它會記住這台電腦搜索過的內容，從而向用戶推送相關的廣告，而且用戶最近搜過的關鍵字還會出現在很多與之聯盟的網站上。如果是個人專屬電腦的話，當然不會有問題，但如果是像在Moonrise裏一樣的公用電腦，那麼你曾經搜索過的每一個關鍵字都將會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下一個使用者麵前。
我隨手打開一個知名論壇，很快就在頁麵廣告中出現以下關鍵字：
安樂死、慢性毒藥、無色無味的毒藥、好買到的毒藥、配製毒藥、刑期、驗不出來的毒、無症狀的毒藥、無痛死亡。
我有一種特別強烈的直覺，我覺得林先生在籌劃一場謀殺，而那個即將成為受害者的人，就是我的理想型——他錢包裏照片中的女孩。
可是，自打從精神病院出來之後，我就發誓，就算凶殺案赤裸裸地在我眼前上演，我也要假裝那一切都是一個精神病人的幻覺。無論如何，我絕不要再扮演“誣陷者”的角色。最近這段時間裏，我逐漸學會了控製，努力把自己的一切懷疑和推理，全都控製在自己的想象裏，絕不付之行動。因此我不敢以過度的惡意來揣測林先生，就算他搜索過可疑的內容又怎樣呢？也許隻是一時好奇呢？
然而就在四天後，林先生再次來到Moonrise，他仍像往常一樣，或發呆，或閉目冥思，偶爾也會拿出平板電腦劃拉幾下。
這一次離開後，他在網絡上留下的痕跡是：
如何偽裝成自殺、跳海自殺、認定失蹤的法律程序、找不到屍體的自殺方式、殺人動機、自殺動機、可以裝下成年女人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