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無法承受之痛(1 / 2)

我不知自己何時回的塗山,隻知若非卞城王一路相送,我怕是要自那雲彩上摔下好幾回。

半刻鍾頭前,卞城王領著我在奈何橋下,翻出了癸蓉在三百年前藏在三生石下留給我的囑托。那份囑托我一字一句閱完,卻成了我無法承受的痛。

三百八十二萬七千六百天歲,珞神未翎為平魔軍之亂,舍身與魔君相決,最後身祭星河,使得仙身盡毀,魂魄誅散在大荒之內。遲來的白染上神,尋著未翎遺落的痕跡,隻尋回一縷仙魄。

天君感念珞神的功德,替她立了英雄塚,更在魂離天門外的功績碑上刻下了神名。白染則呆在昆侖仙山,與神界斷了近兩百年的來往,若非他得悉到九天五殿下夜珩為未翎所佑得以保下一命,怕是不願再踏出昆侖百步。

此後,他在大荒之內奔波遊走了數百年,找尋未翎碎落的仙魄,他在花界找到投生為蝴蝶的未翎,默默陪她走過那段短促的一生;他在人界的一場飛揚大雪中瞥見了她的影子,他將她帶到昆侖,讓終年常春的昆侖頭一回落了整整一年的雪,那雪洋洋灑灑落入他的肩頭,濕潤了他的眼瞼。

每一世,他都陪著她,直待她步入冥界渡過那長長的忘川,喝過那淡而無味的孟婆湯,決絕走上那沒有回頭路的奈何橋。

白染在九天子嫵宮內圈下一處隱秘的地方,用自己的靈力化作仙澤護養著那些仙魄,他按照上古典籍祥載收集各類神器,在尋找九尾狐心時,遇上第六世的癸蓉,惹出一段孽緣。

他故意扮作一個道士,故意將她認作妖精,故意困她在身邊,後來曉得她有了婚約,他守在院外三天三夜,等到癸蓉翻牆爬出,又隻裝作恰巧路過一般。

他做全了戲,讓司命星君將自己的命格透露給她,讓她助自己曆劫,所求的一切不過是想多見見她罷了。隻是後來他發現那些妖精非是衝他而來,卻是為了癸蓉來的,他狠心決絕讓她死心回了羽異國,獨自一人斬殺了數百隻妖魔。

白染知道她去了塗山,他化身上神也去了塗山,他見到塗山的大殿待她很好,放了心,他突然明白過來,過往她每一世都過不長久,或許便是因了自己的存在,他決定離開,卻發現塗山狐王將癸蓉誤認做妖精,竟要已火刑處之,他曉得塗山再不是能呆的地兒了。

他親自行刑,預想著偷梁換柱救出癸蓉,卻不想那三昧真火當真傷了她。

他不知道的是,忘川河畔的那個身影早已映入她的眼底,在羽異國他假意傷她之時,她便已想起了過往的一切,她曉得了她就是在星河魂飛魄散的未翎,她曉得自己隻是一縷芳魂,更曉得此刻的白染已為了她耗去自己大半的修為。

若是她的複生要靠白染以命換回,她情願與他永不相見,她情願永不醒來。施火刑的那日,她動了手腳。那些三昧真火自她腳邊升起,化作一道道火蓮,啃噬著她的血肉,她沒有知覺,看見白染無措失神的神情後,卻疼得錐心蝕骨,當最後一抹火蓮將她吞滅,她隔著遙遠的距離,隻輕輕笑了笑。

她踏入忘川後,予我留下了這段囑托,她說已故人,何貪生死,既已往生,何苦累做旁人,以命酬命皆是虛妄,應當及早斷了念想。

卞城王告訴我,那日自癸蓉渡過忘川奈何後,白染曾愴然若失地尋來過,他盤亙在冥府多日,整日裏行來踱去,最後又順著癸蓉往生的那段路尋去,往生路並不好走,白染走得艱難,此後三百年間都不曾再見過他了。

原來狠心絕情想斷了他念想的是我,為他所傷後,要死要活要喝忘川飲的還是我,如今罔顧他的解釋,狠心絕情說出那番話來更是我。我從來都隻計較自己為他做了什麼,讓怨恨衝昏了頭腦,卻早忘了他為我所做的一切,那些曾暖過我心窩子的話從來都是向著未翎,向著癸蓉,向著我說的,可笑我計較這麼久,全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靠在那三生石上,身子抖得厲害,我伸手顫顫巍巍摸上那石紋,心早已碎透,此刻結痂的手腕重又浸出滿袖的血,卻因我著了一身紅衣,那血並看不大出來,可那陣刺入心腑的痛自我周身蔓延開,令我我的悔恨無門。

渡忘川回去的時候,我懨了神色,垂頭坐在舟上,周遭的鬼哭狼嚎全然聽不到了,看著那血黃的河水,我忽然想,若是跳下這忘川會否也算是個解脫。

卞城王忽然打破寂靜,“不想姑娘果真是九天的未翎上神,小王著實既驚又喜,如此姑娘已是第七世,想來離複生的日子也近了。”

我依然垂著頭,沒有答話,良久後忽然想起天徽神人重塑仙身那樁舊事來,方才開口道:“閻王曾道天徽神人複生那樁事,我知曉神者若想複生大抵比劈地開天容易不得多少,亦曉得當中必有沉重的代價,卻不知這代價到底如何?”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隔著幽遠的忘川,引得岸邊的那一樹樹冥木抖落下一身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