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人世界(1 / 3)

第二年春天,稻田裏灌水如鏡,西大河岸邊的柳條上鑽出一溜溜毛茸茸綠色小耗子時,財務科長帶隊,進了財務科的王妮去了天津進修。

形隻影單的林峰自此就很少走出校門了,除了備課上課,就是貓在宿舍或辦公室埋頭寫東西。偶爾寫累了,也去校圖書館查查資料,看看雜誌。小韓看到林峰沉默寡言一副準失戀的樣子,就會“嗬嗬嗬”樂出怪聲來,一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得意樣子。林峰看他時,他就佯裝低頭看雜誌。

小韓見林峰可憐兮兮茶飯不思的模樣,也會突發悲憫,提醒提醒林峰,“人一走,就沒事了?未來的丈母娘家得經常跑跑,領導在和領導不在要一個樣,正是看表現的時候。人家會有意觀察你無意之中的表現,表現不好了,轉正就費勁。別以為搞對象就是兩個人的事,以王妮為核心,還要有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戰術,他父母姐妹的那幾票也是相當有分量的。我是把你當哥們,真心幫你。你自己壘長城,不是壘歪了,就是壘倒了。”

林峰倒不是因為小韓這幾句他都明白的討好的話,才想去王妮家。自打王妮走後,他從心裏覺得離王妮家人的心越來越近了,把王妮家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了。他慢慢走進那條盛載著兩個人笑聲的小巷,望著院子裏那棵高過屋頂的柿子樹,然後坐在王妮家的炕沿上聽一家人聊天,聽一家人樂嗬嗬地說起王妮小時的趣事。他覺得王妮就微笑不語地在身邊,頭緊挨著他的肩。

林峰覺得自己已漸漸融入了這個家,覺得和王妮爸爸媽媽說說話兒,看到王妮妹妹弟弟對他好感的笑臉,心裏盈實一些。

返回學校的路上,林峰也會覺得王妮剛剛就家裏,剛剛送他走出小院,手扶那扇閃著油漆光澤的小鐵門,目送他。王妮並沒遠離這座小縣城,昨天在,今天依然在。

又一個藍天白雲的星期天,林峰想去王妮家看看,騎車到學校南門口時,劉濤岩一臉燦爛地朝他招手,“林老師,林老師,有你一封信。”聲音悶在玻璃窗後麵。

林峰支上車梯子,走進書報紙墨味夾雜香皂水味的傳達室。傳達室的這種味道,讓他的身心瞬息鬆弛下來。紙墨味是林峰喜歡的,香皂水味是王妮喜歡的,傳達室聚斂了兩個人喜歡的味道,這獨有的親切味道,讓林峰覺得劉濤岩也親切起來了。

劉濤岩恭敬地遞給林峰一個幾乎沒有厚度的白信封,林峰接過信封,一看是王妮的字跡,他的眼睛瞬息亮了起來。

劉濤岩見狀,忙從床邊拎過個木板凳兒,“林老師快坐,快坐,在這裏慢慢看,別累著。”

林峰笑笑。

“一看林老師就是個沒架子的人。我在傳達室上班,別人瞧不起,自己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總想學點啥,也想寫點東西。前天,刮大風,下大雨,傳達室來沒人來,我捏著筆費了半天勁,一個字兒也沒寫出來。你說,我是不是不是那塊料啊?跟寫作絕緣啊?”劉濤岩邊說邊搓手邊“嘿嘿嘿”樂。

“吃飯是天生的,人人都會,也不能算是一個人的本事呀。不付出努力,沒毅力堅持,沒人從天上往你腦袋上砸餡餅。”

“看見林老師,我就想起這個夢想來。拿起筆,夢想的船就沉沒了,我覺得手裏的筆就像是一枚擊沉夢想的魚雷。”

“慢慢來吧。學畫的人,許多是照著徐悲鴻的畫來畫馬,要是能畫出人家的大概來,也算不錯了。就怕照著畫,最後畫成了驢。總之,隻要畫,總比不畫強。”

“嗯嗯嗯。”劉濤岩似懂非懂崇拜地點頭,腦袋像雞啄米。

從傳達室出來,本想去王妮家的林峰又折回了宿舍。看王妮的信,跟吃紅燒肉一樣香甜。林峰細細品味著王妮信中的字字句句,覺得每個字都是王妮的心。讀王妮的信,覺得她就在耳邊私語,往外拔甜滋滋的絲。林峰的思緒也倏然飛到王妮的青絲耳際,思念之情陡升。

宿舍的北窗外,一群男學生正在操場上踢足球。學生們奔跑著,忽聚忽散,興致頗濃。林峰恨不得飛出窗外,落到足球場上,狠狠地踢上幾腳球,才能緩解見不到王妮之癢。

操場北邊的紅磚圍牆外,一排排白楊挺立,梢頭掛著淡白的雲。

林峰吃蜜一般讀了好幾遍王妮的信,然後把信紙捂在胸口,閉目仰麵躺在床上,美美地吧嗒。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然後側身看了一會兒踢球的學生。之後,把信紙疊好,翻身下床,把王妮的信收進床下的皮箱。

林峰沒有急著回信,他要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沒有外界幹擾的時候,再醞釀給王妮回信。

林峰從宿舍出來,活動著胳膊來到操場。學校操場東南角有個健身器械區,擺設著單杠、雙杠和高低杠。林峰上師範時,就愛悠雙杠,胳膊疼疼的感覺,好像瞬間就長了絲絲縷縷的肌肉,瞬間就有了健美的成就感。那時,他特別羨慕一位體育老師,每天悠雙杠時,很有力度,把雙杠悠得“哐哐”山響。胳膊上的肌肉更是漲滿了短袖衫的袖管。好長一段時間,林峰都以看體育老師在雙杠上鍛煉為樂趣。體育老師肩上搭著運動衣走開後,林峰就模仿著體育老師的動作,悠雙杠。剛開始,胳膊根本撐不起他的體重。時間久了,也漸漸找到了感覺。

林峰拉了十幾個引體向上,實在拉不動了,就用手指搭著橫杠,在空中掛了會兒身體,覺得手指節發疼時,他就又上雙杠做了十多個支撐。

學校操場東邊不遠,就是學校的一方菜園,菜園是學校食堂蔬菜的供給基地。學校食堂的一部分蔬菜來自菜市場,一部分就來自這個小菜園。菜園裏養著豬,養著雞,養著鵝,菜地間還有幾畝魚池,偶爾可以給學校師生改善一下夥食,讓大家體會感受到自有菜園的那份優越。到了年底,學校老師們還要吃節餘,每人領上幾條草魚白鰱,徒增了不少年味兒氣氛。

菜園周圍挖了一圈兒人工水渠,有三四米寬,齊岸生了直挺挺的蘆葦。水渠裏,也是鯽魚、麥穗繁生。

一年夏天,校園裏靜悄悄的,學生們正在上課,教室裏偶爾傳出老師鏗鏘有力的嗓音,偶爾傳出學生齊聲朗誦的讀書聲。這時,校園上空突然出現兩架超低空飛行的銀白色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撕破了天幕,直刺師生們的耳鼓,所有的課程驟然都斷了下來,一片空白。飛機掠過校園,在閃過菜園人工水渠瞬間,一架飛機肚子底下落下一枚汽油桶大小銀色橢圓形金屬器物,神秘物體不偏不倚落在了菜園水渠中間,擊起一人多高的白色水花兒,斜插在水渠中,四分之一露在水麵外,像枚沒有爆炸的炸彈。

這對於小縣城是個大事件。下了課,老師學生們蜂擁跑出教室去看究竟,溝渠邊圍滿了好奇的眼睛。有人猜測說,是境外敵人實施侵略沒有得逞的秘密武器,得趕快報告中央;有人推測說,可能是馬大哈飛行員操作失誤,不小心丟了飛機上的部件兒,人家肯定還得回來找;還有人很在行地斷定,水裏的東西是飛機的副油箱,飛機飛到學校上空,快沒油了,路程還遠,為減輕配重,為省油,迫不得已才舍車保帥,把油箱扔掉了。回來找的可能性不大,成本忒高。

一時間,小縣城街頭巷尾、家家戶戶的飯桌上都在談論這個話題。眾口說法不一,沸沸揚揚,有的還爭得臉紅脖子粗的。

林峰回過神來,望著水渠發了會兒呆,葦芽星星點點兀自綠著。

林峰一抬眼,見食堂管理員呂胖子企鵝一樣和小韓的老鄉賣飯小姑娘一前一後朝菜園走去,隻給一個背影。小韓這個老鄉小姑娘個子不高,瓜子兒臉,尖下巴,白白淨淨的清秀,笑起來彎彎的月牙眼月牙眉。小韓偶爾會在宿舍詭秘地炫耀:“掐一把,能捏出水,蜜桃一般。準是那個娘娘犯了錯,被投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