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小酒坊,你就自己釀吧,省了給你打酒了。”王妮的頭靠一下林峰的肩。
夜幕撒下大網,操場上空舞動著墨色翅膀,一雙雙黑色的翅膀像黑色柔軟的閃電,一閃而過,帶著神秘的風聲,不知去向。
操場像是大地的原點,林峰王妮兩個人就像是宇宙的中心,世界都在他們周圍等著。
林峰摸到了皮帶扣,突然心裏閃過一絲不舒服。想起小韓來,小韓是個懶蟲,談起對象來,卻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沒事就攏那幾根稀疏的黃毛軟發,邊攏邊羨慕林峰,“要是把你那頭又硬又黑的頭發給我多好哇,我肯定留一頭瀟灑順直的長發,弄出個明星範兒來,後邊追著一群蝴蝶美女。”
林峰曾經問過小韓,“你說和對象出去,結果一出去就是一天,還出去這麼早,見麵都是聊啥呀?有那麼多話嗎?”
小韓心有城府的樣子,又有些不屑地說:“年輕人,不懂了吧?搞對象,搞對象,步驟多著呢,學問大著呢。不然,怎麼有的人為了有的人尋死覓活,有的人為了有的人如癡如醉,有的人為了有的人打一輩子打光棍兒呢。談戀愛,談戀愛,談在先,戀在後,戀是目標,談是關鍵。談到她離不開你圍著你轉,見不到你就想你的時候,基本也就上手了。說了你也不懂,等韓老師有空了,好好教教你,好好開導開導你,打通你任督二脈,激活你情商,保準你林峰身後每天追著一個加強連的蜜蜂,如癡如瘋子。”
“可了不得,好像你是情聖,戀愛大師。照你這麼說,搞對象還是個口才活兒呀。”林峰仿佛徹悟到了什麼的誇讚語氣讓小韓很受用。
“那是,嘴上活兒很重要。我們當老師的,不就是玩嘴皮子嗎?搞對象也是一樣,在社會上混也是如此。都說人活一張臉,其實還活一張嘴。跟個大傻子一樣,兩個人走在馬路上,一句話不說,離八丈遠,肯定沒戲。現在不分,早晚也得分。你說也怪哈,躺在被窩裏看雜誌,這一天過得忒慢。兩個人相處起來,過得飛快,跟坐火車坐火箭似的,時間總不夠用。”小韓意猶未盡,“就是在一起磨磨蹭蹭,什麼也不說,也比一個人有意思,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個人什麼也不說?兩個啞巴?”林峰調侃一句。
“用身體說話呀。”小韓不屑地瞥一眼林峰,“孺子不可教也,白長個大個子,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走思犯。又想啥呢?”王妮捶一下林峰膝頭。
林峰趕忙收回思緒,拉王妮起身,扭扭腰,“咱們倆來個龜兔賽跑,比比誰的腿快。”
“黑了咕咚,怎麼跑?掉井裏。”
“操場上,一馬平川,你跟著我跑,別撞牆就行。”
“想當兔子,沒門。烏龜****錘,誰怕誰呀。我可是在學校田徑隊練過短跑的,在縣裏拿過名次的,誰兔誰龜,還說不準呢。”王妮不屑地回道。
林峰交換晃動著腳腕兒和手腕兒,前腿弓,後腿蹬,擺足架勢,嘴裏的“一二三”還沒喊完,王妮已衝出去,跑在前邊了。
“搶跑啊,犯規啊,耍賴呀,沒羞啊。”林峰邊朝王妮的背影喊,邊滿心柔情地追過去。
待到和王妮並肩時,林峰用四根手指輕拍一下她的後脖頸,兩腿加快頻率超了過去。
王妮“咯咯咯”樂不可支,笑聲落在了林峰身後。
“烏龜敢超我?本兔子不跑了。”王妮雖這麼說,還在舞著手臂拚命追。
夜色操場,深闊,清涼,像口幽暗的大鍋。林峰耳邊的風聲“呼呼呼”慫恿著他好勝的雙腿,他的周身充湧著愜意和幸福潮汐。前方黑魆魆的,林峰沒有一絲恐懼,他對校園操場心有底數,就像奔跑在自家院子裏一般,他把耳朵留在身後,等王妮腳步聲和無奈的責怨聲近了,就又一陣疾跑。
操場北院牆隱隱約約顯出黑色屏障影子,夜空中,兩隻鳥煽動翅膀追隨他,加入慫恿。林峰心裏燃著一團火,他舒暢地閉上眼睛,血液和細胞沸騰起來。好久沒有這樣盡情釋放自己了,他內心的火焰化成步子的頻率,在操場黑黑的空闊裏飄飛了起來。
突然,林峰臉部感覺一麻,旋即,腦袋“嗡”地一聲,頸根也“咯吱”響了一下,他眼前金花亂竄,仰麵摔在操場上。
空中那兩隻鳥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黑色閃電一般私語著飛向遠天。
“天呐,怎麼回事?”王妮驚叫著停下步子,蹲下身攙扶林峰,“是排球網。”王妮抬頭看到橫拉著的晃晃蕩蕩的排球網,像浮在空中幸災樂禍的一道柵欄。
平日裏,林峰下了班,常和幾個老師在這裏打排球。今天怎麼就沒過腦子,把這裏還有張排球網的事給疏忽了呢。真是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他自怨著,臉上隨風又襲過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幹脆脖子一歪,索性放鬆全身,躺在地麵上。
王妮見狀,晃著林峰的胳膊,急急地喊,“林峰,林峰,林峰。”她忙起身,目光投向操場南的燈火教室,“林峰你等著我,我去喊人。”
林峰忽地起身坐起來,抓住王妮溫熱的手。王妮見狀,蹲身下來,長舒口氣。林峰一把她摟進懷裏,王妮身體軟軟地伏在林峰身上。
夜色溫柔,兩個人熱乎乎的呼吸燃燒著對方。
空曠和黑暗的南邊,雪白的燈光映亮教室的窗格子,學生們正影影綽綽出入教室。
王妮借著微弱天光,撫撫林峰的額頭。
林峰望著王妮肩頭上的繁星,閉上眼,疼痛和柔情一起灌進心瓶。
“跑那麼快幹啥?光顧跑了,也不看路,不看前頭有啥。”王妮從林峰懷裏驚起,“你臉上出血了,趕快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不用。”林峰摸一把臉,手指頭黏黏的,臉上越發火辣辣地疼。
“挺細心穩重的人,怎麼一心血來潮,就比孩子還孩子了呢?”王妮扶著他,慢慢往教師宿舍樓走。
“還好,沒撞到鐵絲和立柱上,要是來個硬碰硬就麻煩了。”林峰苦笑著慶幸。
兩個人慢慢走回林峰宿舍,借著燈光,王妮看見林峰臉上縱橫交錯的幾道血印子,就又責怨道,“還龜兔賽跑,龜兔賽跑,這下真成兔子了,都三瓣嘴了。我們趕快去醫務室看看吧。”
林峰木著臉搖搖頭,“不去了,她們就知道往傷口上擦碘酒,我還得給學生講課呢,過幾天自己就能好了。”
“哎,跑得比兔子還快,輸給我丟臉啊?”王妮嗔怪道。
“好像地麵兒斜了,刹不住閘,收不住腿。”林峰辯解。
“跟地麵有啥關係?你就是自我感覺良好,這下唱花臉都不用化妝了。”王妮用溫水洗了毛巾,擦傷口邊緣,“別沾水,別感染了,記著明天去醫務室處理處理。”
“不算啥,別扭幾天就好了。這多好,多深刻,深刻地見證了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還貧嘴。是啊,總也忘不了,一照鏡子就能想起今天晚上來。明天,你去講課,都成校園一景兒了。大家望著你笑的時候,你也能想起自己的樣子來。”王妮白一眼林峰,扒拉下他想摸傷口的手。
林峰表情僵硬著,“小韓要是回來了,肯定還得用話寒磣我呢,他這個人,拿笑話別人當飯吃。花心大羅卜。”
“你自己出了洋相,製造了給人笑話的機會,還怕人家說道。這下可好,一個花心,一個花臉,配套了。”
林峰不敢有表情,“哎,誰願意跟他配套啊,不如都給他,花臉花心,表裏如一。我不擔心不好看,反正也有對象了。麵子上的事是小事,關鍵是自己心裏真難受啊,真受憋啊,笑都不敢笑。”
“有對象了,就啥也不擔心了?看來給你的危機感還是不多。啥麵子裏子的,你還有心情笑啊?別留下疤,別讓腦袋跟籃球足球似的就行了。”王妮轉到林峰身後,扒拉開頭發看後腦皮,“夾克脫下來,我給你洗洗。”
“小時候,到了冬天,放了寒假,就愛和小夥伴兒們在村南翻犁過的田地裏瘋跑,像踩浪花一樣,追得滿頭大汗,忘了回家吃飯。”林峰脫下夾克,“你說也怪了,窮追猛跑有啥意思啊?還挺累,可就是願意這麼沒意義地跑。”
“都招了不是,三歲看老,積習難改。”王妮把夾克團進臉盆,往裏麵撒洗衣粉。
“是你喚起了我的童心啊,我從沒這麼開心過了,歸功於你。”林峰欲笑又休地咧嘴。
“嫁禍於人吧,還歸功於我,我看你是樂極生悲。”
兩個人正說著,門突然“砰”地開了。小韓急急地衝進宿舍,眼睛直直地盯著林峰,鬢角星星點點的汗滴閃著光,“林峰,你可回來了呀。你們班出事啦,出大事了。李楓被三班王大衛捅死了。我找你好幾趟了。”
林峰驚愕地望著小韓,“咋兒回事?”
小韓抓起木桌上的白瓷缸,“咕嘟咕嘟”把多半杯涼白開喝光,眼睛探照燈一樣在林峰的臉上掃來掃去,“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摔了一下。先說說怎麼回事啊?”林峰眼鏡盯著小韓。
“我光顧找你了,沒來得及細問,就知道學生打架出了人命。”小韓抓起晾衣繩上的毛巾往臉上劃拉一把。
“在操場的時候,我就覺著似乎哪兒有些不對勁兒。”林峰臉上掠過一陣疼痛,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