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是我很討厭的事, 本來不困,可阿姨看著, 都必須睡覺。 我睡不著,還不敢睜眼, 睜眼就要挨阿姨批評嗬斥。我常常隻好裝睡,趁阿姨不在或沒注意時,偷偷半睜眼睛,透過窗戶看著天上變化多端的雲彩出神。
半夜裏我有時會突然醒來, 半天睡不著覺, 聽著遠處傳來的火車頭的聲音。有“呼哧呼哧”的行走聲, “吃吃” 的排氣聲, “刮啦啦”的倒車聲。有時街上駛過一輛汽車, 遠遠地先聽見“嗚嗚”的發動機聲, 越來越大, 牆上路燈射入的光映成的窗影開始慢慢的移動,越來越快, 越來越亮, “嗚嗚” 聲達到最大。然後, 聲音越來越小, 窗影也越來越暗, 慢慢地停止移動, 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這時常常會想家, 想媽媽,想爸爸。
有一天傍晚,我衣服上有一粒紐扣掉了。我把它拿在手裏把玩,又放在嘴邊滾來滾去的,不知怎麼一個不小心,竟然把它吞進肚子裏了!這下子可把我嚇壞啦。我不知道後果是什麼,隻是覺得非常可怕,按說我當時也就是4歲左右,應該還不大知道“死亡”的概念,可是我至今也清楚地記得,我確實感覺自己是一定要“死”的了。我會因為吞進這粒紐扣而離開這個世界,從此再也見不到媽媽和爸爸,見不到姥爺,見不到小明和蘆莎,再也不能和小朋友一起玩了。我要獨自去了,沒有知覺了。一般孩子如果幹了什麼自己覺得後果可能很嚴重的事,可能會害怕,會哭,可能會告訴其他小朋友,告訴老師,或者哭鬧著找媽媽,可是我都沒有。我隻是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想著自己的心事。看著小朋友們都在無憂無慮地玩耍,暗自神傷。那天晚上活動室裏的燈光很昏暗,也許是我心情的緣故。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上的床,上了床還想著這一覺睡過去可能就不再醒來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沒覺得身體有什麼異樣,但是心裏的疙瘩仍未解開,一連幾天都是神情恍惚,還強打著精神吃飯上課參加活動。
幾天後,我終於發現,太陽還是照常東升西落,幼兒園一切如常,我也還是我。我終於明白了,吞下一粒扣子沒有什麼後果,我不會因此離開爸爸媽媽和小朋友,不會因此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這是我從小到大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死亡陰影的籠罩,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死神的威脅。真正我長大成人後多次遇到真正的危險時,我卻再也沒有如此的感覺了。
到了星期六,孩子們都要洗澡, 換衣服, 然後坐“軍區大汽車”回軍區大院或者坐“老萬車”回211醫院, 這當然是孩子們最開心最歡樂的時候了。
偶爾也有家長提前來接孩子, 那就是意外的驚喜了。 誰的爸爸媽媽要是提前來接他了, 大家都羨慕死, 我有時也可能當當幸運兒, 有時爸爸來, 有時媽媽來,有時姥爺來。有一次媽媽和舅舅來接我了, 那天好象還不是星期六, 不該回家的,大概是舅舅到哈辦事, 所以接我回家玩玩, 我高興極了! 舅舅是個威武的解放軍軍官, 以前我小時在211時見過他, 他就是慧君表姐的爸爸,舅舅非常喜歡我,我也跟他特別親。那天媽媽和舅舅領我到南崗秋林百貨商店玩了一圈, 給我買了一隻“剪子糖” —— 一種糖果, 裝在塑料袋裏, 剪子形狀, 現已不見賣了——至今我還記得它的味道。我還記得那天我們是坐公共汽車回的家, 天陰, 好象要下雨的樣子, 是深秋天氣, 車上人特別多, 很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