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是和趙烈一起出來的,他不緊不慢,就跟在趙烈身後。
趙烈雖然斷了一條臂膀,但是行動卻還是很矯健,倘若不是對血腥味格外敏感,也許小馬已將他跟丟了。
洛陽鏢局是個很大的鏢局,哪怕在整個北方也是數一數二。
這樣大的鏢局,當然懸掛著金漆的匾額,門口立著雄壯威武的石獅,飄揚著錦繡的鏢旗。
隻是現在,金漆的匾額已經倒掛,威武的獅子已經被鮮血染紅,錦繡的鏢旗上已經掛了兩個人頭。
趙烈怔住,忘了掩住傷口。
推開鏢局的大門,一片慘淡的景象如浪濤一般狠狠襲來,讓趙烈這個連斷臂之痛都不皺眉頭的硬漢險些立身不住。
整個大堂之中,已經不見一個活人,血腥氣熱烘烘的,讓人忍不住嘔吐。
屍首遍地,血流成溪。
洛陽鏢局幾百口人,都已經化為冤魂!
趙烈已忘記斷臂之痛,似乎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他隻感覺喉幹口燥,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在小馬眼中,趙烈整個人都在發抖。
當一個人控製不住自己去發抖的時候,要麼是他憤怒,憤怒到了極點,要麼是他恐懼,恐懼到了極點。
此刻的趙烈,已經被這兩種情緒充滿,既憤怒,又恐懼。
他出門的時候,還吩咐老蔡準備紅燒蹄子當宵夜,還讓女兒不要睡得太晚。
突然之間,他不但失去了一條手臂,還失去了自己辛苦幾十年的基業!
他當然已經想起他的女兒,冰雪一般的趙琳。
他不敢呼喚,甚至不敢去尋找。
不看見趙琳的屍體,他至少還能有那麼一絲希望。
在瞬息之間,他就已經知道敵人是多麼可怕!
洛陽鏢局能撐起這麼大的名頭,高手當然不少,可是此刻所有高手都已經死了,每個人身上的每個傷口都是一擊致命,有了第一劍,絕不會有第二劍,中了第一刀,絕不會再有第二刀,第一刀可以斬在脖子,就絕不會偏離到肩膀第一劍可以刺中心髒,就絕不會刺到你的肺葉。
能夠做到這一步的,隻有常年嗜血的殺手!隻有殺手中的精英!
趙烈甚至可以想象,敵人一個人都沒有死,甚至沒有受傷。
這才是最可怕的,江湖中能做到這一步的組織,甚至不用猜。
猜中了,知道了,也沒有用。
此時此刻,趙烈不但感覺到深深的憤怒與恐懼,還有無奈與自責。
每一種情緒都可以把人摧毀,此時此刻,趙烈幾乎要毀了。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後堂傳來一聲高昂的悲呼:“鏢頭!”
趙烈很清楚,這是老蔡的聲音。
老蔡隻是個廚子,已經在鏢局中幹了很多年。
或許有的殺手,根本不屑於殺一個年老的廚子。
趙烈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動如脫兔,躍進後堂。
老蔡整個人都已經被血染紅,用右手手捂住胸口,向著趙烈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看來他也已經受了重傷。
趙烈的眼中忽然出現一股悲涼的神色。
老蔡似已支撐不住,跑到趙烈前三步,就要跌倒在地。
趙烈本該扶一扶他。
可是趙烈卻一躍而起,向著老蔡狠狠踏了下去!
這一腳極狠!極準!似乎要將他所受的所有屈枉自這一腳中狠狠發泄出來!
這個時候,明明已經傾倒的老蔡,卻已經轉起身來,右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匕首!
老蔡扭曲的一聲獰笑,匕首反紮上來!
趙烈的腳死死踏在老蔡胸膛,他的小腿鮮血汨汨流淌,一字字道:“原來是你!為什麼?”
老蔡慘笑,怨毒的道:“你也活不了,一個廢人不該知道太多!所以,你隻能是個死人!組織中的規矩,難道你還不明白?”
趙烈的眼角抽動,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蕭索悲涼。
老蔡仰天大笑,笑得喘起氣來。
當他喘好氣的時候,他也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小馬在老蔡跑向趙烈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他當然也已經看出來老蔡不對勁,因為老蔡的聲音中氣十足,而且雖然跑得跌跌撞撞,但每一步跌跌撞撞都是他裝出來的,雖然可以騙過一般人,卻還是騙不過趙烈這樣的高手。
他離開的原因是當老蔡要殺趙烈的時候,在屋頂的他已經發現了另一個禿頂的漢子,漢子扛著一個麻袋從鏢局後門跑了出去。
麻袋中是個人。
所以小馬跟上了這個禿頭漢子,因為這個禿頭漢子不但帶走了了個人,更要緊的是這禿頭是凶手之一。
禿頭渾身的鮮血和洛陽鏢局裏的鮮血是一個味道。
血的味道並不相同,隻不過常人難以分辨而已。
小馬已經學習殺人的技藝五年,這些幾乎可以算是“常識”。
小馬在洛陽待了五六年,大大小小的武林人士識得十之八九,卻還是認不得這個禿頭漢子。
禿頭漢子輕功很高,而且對洛陽很熟悉,熟悉到每一條大街小巷拐彎抹角都清清楚楚,他走的路可以說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找得到,就像事先已經計劃好的。
可是到最後,禿頭漢子卻繞到了城東破廟旁的幾間民舍中。
城東的破廟小馬極為熟悉,因為他的流浪生涯曾在那裏度過五年。
五年中,他學到了殺人的技藝,直到第六年,“他”離開洛陽,小馬才離開破廟。
禿頭直接躍入一間民房,當他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了麻袋。
一路上禿頭回頭數次,可是都沒有發現小馬,因為小馬曾數次進入全城最好的綢緞莊,全城最好酒樓的廚房,隱匿功夫早已不弱。
禿頭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躍入另一間民房。
小馬輕輕推開窗戶,跳進房中。
民房一如旁邊的破廟,在外麵看來破舊無奇,可是房內卻極為整潔,纖塵不染,擺著一張簡樸的木床。
此刻,一個女子正躺在木床之上。
小馬當然認得這人,洛陽鏢局鏢頭趙烈的獨生女兒趙琳。
趙琳臉色紅潤,宛若桃花,呼吸勻淨,氣若幽蘭。
很顯然,趙琳並無生命危險,不過讓人點了睡穴,睡得很安詳。
小馬還未有任何動作,隔壁的另一間民舍卻有人已在敲門,前三後七,連續七次。
小馬心頭一動,掩上房門,悄悄躍上屋頂。
開了門,一個低沉聲音道:“你來了。”
“我來了。”這聲音悲傷且無力。
趙烈。
來人是趙烈。
莫非趙烈與這裏的人居然是相識麼?那麼趙琳為何會被帶到這裏?最重要的,這裏的人極可能就是凶手。
趙烈對這裏極為熟悉,這也是他來得這樣快的原因。
小馬忽然覺得這件事有些意思了。
那人道:“你不該來。”
趙烈道:“我已經不得不來。”
那人道:“哦?”
趙烈道:“夜行已經來了,楊勝先他們已經發動所有人手在找你們,而我……我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一個鏢局,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女兒!”
那人道:“所以你來了。”
趙烈道:“這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那人沉默半晌,道:“倘若你幫我們的代價是你的基業和女兒,那麼我寧可你不來。”
趙烈慘笑:“我已經來了。”
那人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肯和我們合作,應該不止顧及你的基業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