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沐休,林思宇隨著蕭凡練了一套五禽戲,匆忙吃過早飯,坐著轎子趕到閣老府。
最近老頭口味刁鑽得很,非說年輕時在巴蜀公幹,吃過一次特別的肘子,滋味醇厚,鮮美異常,又不似京城常用的濃油赤醬,一定要林思宇幫他做出來解解饞。
都道她不知為何合了田閣老的眼緣,卻哪知不過是老頭兒到翰林院找食譜時,聽思宇提起一樣鮮辣麵條,軟磨硬泡地拐了她回府,一碗麵下去,非要收她做關門弟子。
林思宇平日裏也是個好吃的,在家時常常隨胡媽媽在廚房閑話,不知不覺學了這烹飪手藝。尋常男子是要遠離庖廚的,哪有這般功夫?難怪田閣老遇見她,簡直當作珍寶一般。
已經三個月了,每到沐休,她照例要奔閣老府而來,絞盡腦汁給老頭兒做一味新鮮吃食,陪他喝一次酒,聊聊閑話。
老頭兒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他將自己一生參悟當作下酒菜教予林思宇,思宇聽他閑話人情世故,就當聽說書故事。她因身份限製,讀書時候比一般人心靜,想道理時容易跳出世俗框架,往往更切合本質,隻是紙上得來終覺淺,此時被老頭兒拿政事經濟一提點,感悟又深了一層。
一來二去,這一老一小真是非一般的投緣。思宇固然對老頭生出莫名依賴,老頭兒更是恨自己沒個年輕漂亮的孫女,用一門親事誆一個好孫女婿回來。
林思宇在閣老府內院讀書做飯的時候,蕭凡通常在田家的花園翻看思宇拿給他的書。
這幾本書的來由,他是從薛申那裏知道的。
那日他到書房尋她不獲,卻見作為書童的薛申在旁邊椅子上讀書,看見他進來,忙恭敬地站起身,候到一旁。
蕭凡拿過來,是太史公書中的一冊。
申自小跟在他和辰屁股後長大,又沒有蕭易格外的栽培,肚子裏有幾點墨水他是知道的。
“你跟著先生,倒是長進了不少。”
“先生說我底子薄,譬如白紙一張,容易著墨,百家之書都可涉獵,但從傳記看起,比較容易感興趣。”
蕭凡冷哼一聲,沒說話。
薛申看看他的臉色,吐吐舌頭:“少主,您不高興啦?”
想了想,又解釋道:“我聽先生說,少主讀的書,也是他特意挑選過的。”
蕭凡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繼續說。
“那日我向先生討教諸子的偏好,聊到墨家,先生說,少主聰慧超於常人,愛恨也很分明,但性子略急躁了些,若是拿儒家道家的書給您讀,您肯定嫌聒噪,倒是墨家實用些,也可以讓少主開闊些。等到讀得通透了,再去看法家,最合您的路子。”
蕭凡從小是蕭易一手培養,讀的書也是蕭易親自指定甚至“編撰”的。他生性好動,喜武厭文,蕭易不但不苛責,反而覺得讀書太多容易讓他胡思亂想,所以除了伐謀故事一類,其他是不用他讀的。墨家雖然講的是兼愛與非攻,但其中多有機巧,也算是為蕭凡打開一扇新門。他隻道思宇怕他煩悶,所以隨手拿了兩本書扔給他,卻不知道她花了這些心思。
蕭凡將書還給薛申,一語不發出了書房。
所有的人都能感覺到,蕭小爺那天心情不錯。
這日蕭凡照例筆直著身子坐在花園的石桌旁,就見高慧從假山後麵踱出,依舊穿了禦街誇官那日的衣服,看見他,臉上不由帶了笑容。
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這幾個月她日日思念,心裏早將他的眉眼身形描摹了數百遍,誰知再見時,發現他比自己夢中更加英武俊朗。
太後雖然想斷了她的念想,可這情竇初開的女兒心思豈是說斷就斷?她思前想後,終於找到一點辦法,所以故意找了由頭,在今日來堵蕭凡。
蕭凡自然是對此一無所知的,見她過來,忙站起身子,恭敬地行禮。
高慧在石桌旁坐下:“你叫蕭凡?”
“是。”
“坐下答話吧。”
蕭凡詫異地看她一眼,沒有動。
高慧歪了頭問他:“探花高中那天,你我在高升酒樓有過一麵之緣。”
“不敢。”
高慧笑笑:“有什麼不敢?”
這話問得蹊蹺,蕭凡猶豫了一下,答道:“當日的事,是蕭凡孟浪了,還望公子別再提起,否則對您的聲譽也不好。”
誇官次日,他曾將在酒樓的事說給思宇聽,當時她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反而是過了倆月,突然又細細問起此事。
“有什麼不妥嗎?”
思宇沉吟半日,道:“你可知聖上膝下隻有一位公主?”
“怎麼?”
“她的名字,叫作凝慧。”
當今太後是高相族姐,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凝慧公主年紀身形推算來,正是高慧無疑,蕭凡愣住。
因為天天與思宇相伴,他當時一眼就看穿那貴人是個女子,但說給思宇聽的時候,卻隱去了這段,原是不想她多心的緣故,沒想到思宇的推斷超出尋常,竟能將這些關節串聯起來,揭破凝慧公主的真身。